【第七十五章】 米利都的米那
这是一道长长的阶梯，湖面如镜，纯白色的阶梯从湖面中升起，穿过一座又一座的花园，直上云顶。 花园们飘浮在空中，彼此之间既不连接也无依靠，唯有一道道瀑布，从上到下层层叠落最后落入阶梯底部的湖中，像似花园与花园之间的纽带。 每一座花园风情不一，有些植被茂盛，有些鲜花盛开，有些瓜果满枝，有些绿草茵茵。还有些生灵在林溪间活动，人头攒动，传来嬉戏打闹的声息。 这里的场景几乎和壁画上绘制得一模一样，爱丽诗和小明身临其境，他们正站立在纯白色的阶梯上，阶梯自动向上攀升，带他们经过一座座空中花园，最后停在云顶的平台。 顶部是一座灰溜溜的圆丘，寸草不生，隆起的圆丘正中有一颗光秃秃的树。 爱丽丝和小明走到丘顶，那棵树并不高大，只剩下两根枯瘦的枝桠，连叶子也没有一片。树根下涌出一道清泉，汩汩冒出的水源在丘顶分成四道沟渠，顺着圆丘四散分流而去。 苍穹里灰蒙蒙的一片，既不见恒星也没有星辉。 霞光流转，一只美丽的生灵出现在平台上，那是一匹鹿。鹿儿蹄足轻移，只几个起落就近在面前，与壁画中周身九色不一样的是，她通体纯白，肋下蹄间生出一片片云霞来，云气聚散，她原本纯白色的皮毛上光华变幻灵动，隐隐呈现出赤橙红黄绿蓝靛紫八种色泽来。 鹿背上滚下一物，一个灰秃秃圆鼓鼓的大脑袋，两只鱼肚状的眼睛各占脸庞的一边，四只手十二根指头交错放在胸前，背后拖着一根土灰色的小尾巴。 “两位就是爱丽诗和小明吧，”大脑袋翻了翻鱼肚白眼睛，“我叫图拉真，欢迎来到汾水。” “牧星盟盟主图拉真，”爱丽诗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只大脑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米利都修炼士的总教练，我也是慕名很久了，”图拉真走到爱丽丝跟前，左右侧着脸交换着看向爱丽诗，“我们这里一般也不邀请外星能者来，带你俩参观一下吧。” 图拉真来到丘顶的枯树前，九色鹿早已撒开四蹄跑得不知踪影了。 “这一株就是欧神赐予美尼斯的苹果树，”图拉真说道，“据说苹果的果实，蕴含着智慧，只有美尼斯的继承者才可以吃到。” “你吃到过智慧果吗？”小明问道。 “没有，苹果树早已枯死了，”图拉真摇了摇头，指着汩汩冒出的泉眼。“这一道树下的泉水分成四股，这也是汾水名字的由来，这四股泉水流经各处的花园，最后汇入大泻湖。” 图拉真六根手指并拢，双手接起一捧水来，水珠从他的指缝中洒落。 “也有传说，欧神的苹果树本来属于米利都的沙织，是美尼斯偷走了苹果树，并且移植在这里，”图拉真说道，“美尼斯偷食了禁果，获得了宇宙间的智慧，但作为惩罚，他的后代都变成了白痴。” “这些都是传说吧，”爱丽诗问道，“不是还有一种说法，你们一族是受到了利维坦的诅咒，才出现遗传病的么？” “遗传病，也许严格来讲，这确实算是一种遗传病，”图拉真猛地一下跳进沟渠中，他的大脑袋摇摇晃晃的漂浮起来，“带你们去见米那吧，小明，你的儿子卡卡和饼饼也在这里，来吧。” 图拉真顺着水势荡悠悠地往圆丘下方飘去，小明也跳进水里，整个身体漂浮起来，跟着前方的图拉真顺流而下…… 山坡上是一片绿色的草地，盛开着零星的小花，白的，浅黄的，浅绿的，偶尔还有一两朵紫色的。 坡顶站着一群小尾巴，他们横向排成一排，大而笨拙的脑袋慢慢摇晃，斜着眼睛看看身旁的同伴，一条小尾巴在身后摇动着。 小尾巴们跑动起来了，双腿用力在地上踩动，腿虽然短小，但是脚掌很大很厚实，四条纤细的手臂拼命挥动，但他们的脑袋实在太大了，为了加快速度，不得不把脑袋前倾下来，几乎要碰到地面。 “亚亚！”“亚亚亚！”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小尾巴们都喊叫起来。只见他们用双腿在山坡顶部奋力一蹬，小手和身子抱成一团，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只剩下一个大脑袋。一个个圆滚滚的大脑袋，从山坡顶部滚落下来，咕溜咕溜歪七倒八地滚过柔软的草地。 小明跟随图拉真漂流到这里，最先到达坡底的几只小尾巴摇晃晃站起身来，跳到清澈的溪水里来，后面跟上来的小尾巴们也扑通扑通争先恐后地跳了进来。 水花飞溅起来，他们在小溪里游动着，互相泼水，嬉笑打闹。他们游过来，有一只拉住了图拉真，另一只一个鱼跃，扑上小明的肩头，把他按到了溪水下面。 小明觉得有什么在水底顶他，猛地一下，他被顶出了水面，落到岸边的草地上。他回过身去看，那是一条红色的鱼儿，鳞片闪着金光。 红鱼儿钻到水底，游到图拉真身边，也把他顶出水面，抛到岸边。 “亚亚！”“亚亚亚！”小尾巴们尽情在溪水中戏耍，发出兴奋的呼喊声。别看他们在陆地上笨头笨脑，在水里则灵活得多，有两个小尾巴竟合力抓住了水中的那条红鱼，把他也抛上岸来。 “过来。”图拉真朝红鱼儿招招手。 小明仔细打量鱼儿，红唇红须，侧身两条鱼鳍，脊背上还有一条，长长的鱼尾巴上，鳞片泛出隐隐的金光。 “你mama呢？”图拉真问道。 “在林子里。”红鱼儿说道。 “带我们去找她。”图拉真说道。 “好。”红鱼儿伸出鱼鳍在胸前轻轻一按，那里竟打开一扇暗门，他在里面拨动了一个开关。 只见人影一闪，红鱼儿竟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白藕一般胖乎乎的手与脚，粉扑扑的一张小脸上眼睛炯炯有神，乌黑的头发上扎两个小辫，胸前围一只红肚兜，绣着青叶莲花，项上还带了一只金圈儿。 小男孩朝前走着，图拉真和小明跟在后面，溪水里，一群小尾巴游来游去，时而把同伴抛上岸来，又有扑通扑通跳下水的声音，欢快的亚亚声不断地传来。 山丘边与树林的交界处，野花儿渐渐多起来，那里不再是零星的几朵，而是一簇簇一蓬蓬的。进了林子，树木倒也不繁密，跟着小男孩往里走，远远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头上戴着帽兜，蹲在地上侍弄着什么。 “mama，mama。”小男孩朝白衣人跑去。 白衣人站起身来，手上是一捧水红色的鲜花，帽兜里露一张白玉般的面容，玲珑精致的鼻梁一对红唇微张，一双大眼睛上两道弯弯的眉。 “饼饼！”小明拨开草丛奔过去。 水红色的鲜花四散飘落，帽兜人紧紧抓住小明的双手：“小明。” “你有了眼睛和眉毛。”小明捧起饼饼的面庞，细细地端详。 “有一天，我梦到有了眼睛，而你在给我画眉毛，”饼饼也抬头注视着小明，想要找出他脸上的变化，“太奇怪了，机器人不应该有梦境的。” “真美，”小明摩挲着饼饼的大额头，“这道弯弯的眉。” 小男孩望着小明和饼饼。 “卡卡，”饼饼对小男孩说，“来见你的爸爸。” “爸爸？”小男孩打量起小明来，“你就是爸爸？” 小明蹲下身，把小男孩抱在臂弯里。 小男孩一挺身，骨溜一下，从小明怀里滑落，却不走开，闪闪长长的睫毛，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小明：“你倒跟我长得像。” “卡卡，”小明重新蹲下身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卡卡，”有一个声音从树顶上传来，“看你能不能找到我。” 不等小明看清，小男孩一转身，已经上了树。 “树上藏着的是米那。”图拉真说道。 “我看见了。”一直跟着他们的爱丽诗说道。 卡卡爬上树，站在树枝杈上，往左看看，攀爬到树杈的另一头，往右看看。 小明抬头看，满树绿色的叶子，随风轻轻的摆动，一片一片一片，却怎么也看不见米那。 “看见了，我看见了！”卡卡攀爬上去，伸手猛地向上抓去，一片绿色的叶子被他抓在手中，同他一起飘飘荡荡地降落到地面。 小明仔细看，那是一朵嫩绿色的五边形叶片，刚才藏在满树的叶子里，确实不好发现。 “怎么被你找到的？”五边形叶片跳起来，变成一只白色的小羊，脸上长着几个雀斑，两朵叶片状的耳朵垂在脑门上。 “你被风吹的样子，明显和别的叶子不同。”卡卡说道。 “我刚才可是练习了好久呢，”米那说着，叶片状的耳朵遮住了眼睛。 “你脸上的雀斑越来越多了呢。”卡卡说。 “是吗？”米那侧着头看向卡卡。 “我们去荡秋千吧。”卡卡说。 “好呀。”米那牵着卡卡的手，朝另一棵树走去。 小明也牵住饼饼的手。 “这就是我们的儿子。”小明看着卡卡的背影。 “你不会怪他吧，”饼饼说，“他一生下来就被卖去了米利都，还没明白父亲意味着什么。” “当然不会，”小明说，“他连我的面都没见过。” “出生时他就是一条小鱼，”饼饼说，“刚生下来的时候，在陆地上难以呼吸，哇哇大哭哭得满脸发紫。” “那怎么办？”明知道卡卡现在好好的，小明还是在觉得担忧。 “有能者给他做了手术，在胸前安装了开关，他可以自行在人和鱼之间切换。”饼饼说道。 “有控制开关，”小明问，“那他算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两栖生物，或者是一个真正的人，”饼饼说，“把他开关里的线路调成H状，他就可以化身为鱼在水里自由地游动，如果调成X状，他就是一个人类的小孩大口呼吸空气。” “饼饼，他们似乎很喜欢你做的秋千。”图拉真对饼饼说。 一株粗壮的大树下，两段绳索拴住一块木板，卡卡坐在木板上，米那也立在上面，卡卡用力把秋千荡得很高。 图拉真往树林外面走去。 “我要把米那带回去了。”爱丽诗和图拉真走出树林，望着山坡下戏水的小尾巴们。 “嗯，”图拉真说，“她本来就是米利都的公主。” “虽然你们并没有伤害她，”爱丽诗说，“但毕竟是挟持了我们的公主，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图拉真说，“牧星盟和米利都的边界冲突愈演愈烈，双方注定要发生碰撞。” “你似乎早有觉悟，”爱丽诗望向图拉真，“你们是想以这件事为导火索，拉开双方交战的序幕吗？” “交战在所难免，作为牧星盟的领导人，”图拉真说道，“我希望在事情尚可控之时，以最小的代价做个了断。” “你想怎么了断？”爱丽诗问道。 “铁木真是牧星盟的最强武者，而你是米利都的最强修炼士，”图拉真说，“如果可以的话，就以你们两位的胜负，来作为牧星盟与米利都战争的最终结果。” “把双方的战争简化为一场比斗，这个代价确实很小，”爱丽诗说道，“决出胜负之后呢？” “只要你能击败铁木真或者杀死他，”图拉真说，“牧星盟就宣布战败，我们所有的星系团臣服于米利都，全部服从你们的领导和统治。” “若是我败了呢？”爱丽诗问道，“米利都要付出什么？” “不用做任何事。”图拉真说道。 “这听上去并不公平。”爱丽诗说道。 “不，这很公平，”图拉真说，“如果你败了，我们将发动全面进攻，米利都投降也好抵抗也好，失去了修炼士的武力加持，恐怕结局都是一样。” “你们已经在大迟海附近聚集了大量兵力，”爱丽诗说道，“看来早就做好了发动战争的准备。” “不错，有三位元老已经赶赴大迟海，那是你们米利都的智慧中枢，”图拉真说，“一旦你败了，我们就会发动。” “我本就约了铁木真一战。”爱丽诗说道。 “我知道，”图拉真说道，“无论胜负，你方都可以带回公主。” “如果臣服于米利都，根据我们的规则，”爱丽诗说道，“牧星盟需要选出两位主脑，将被带回米利都制作成理型，永久保存在白马城内，再也不得离开。” “可以，如果我们输了，”图拉真说道，“我将和九大元老中的卡洛斯，作为质押者前往白马城。” 山下的小尾巴们从溪水里出来，一只只挺着小肚子躺倒在草皮上，里面像是灌饱了水。他们躺在地上休息，有几只扒开了毛发，在互相抓挠，还有几只闭上眼，侧过了头，流出口水，鼾声如雷连山坡上都能听见。 “看你的这些同伴，”爱丽诗说，“他们虽然有些痴呆，但在这里生活无忧无虑，你又为什么要发起战争呢？” “他们生来并不痴呆，”图拉真说，“是因为喝了溪里的水。” “溪里的水怎么了？”爱丽诗一下子没明白。 “从美尼斯时代到美西斯时代，我们小尾巴一族都是牧星盟的最强者，但这种霸主地位，遭受到不断崛起新势力的挑战，”图拉真说，“为了缓解这种消耗，美尼斯想出了一个办法，自他这一代开始，小尾巴一族全部服用忘忧水。” “忘忧水？”爱丽诗问道。 “只要一喝忘忧水，一周内就不会觉得饿，脑部的智力也停留在婴儿时代，”图拉真说，“只有每一任选出的继承者，必须保持清醒，绝不允许喝汾水。” “也许像小尾巴们一样，没有了智慧，”爱丽诗说，“反而能获得快乐。” “智慧越多，烦恼越多。”图拉真说道。 “你是吃金苹果的继承者，获得了智慧，”爱丽诗说，“其他小尾巴喝树下的水，忘掉了智慧。” “正因为每一任只剩下一位清醒者，不再形成武力上的威慑，”图拉真说，“其他牧星盟的元老们才愿意世代效忠，使汾水获得了几千个纪元的安定。” “米利都几万个纪元都没有战争了，”爱丽诗说，“你如果去了白马城，就会感受到真正的和平。” “你能来到这里，想必膜衣上早已沾满了血腥，”图拉真说道，“死在你面前的亡灵，恐怕早已不止一个了吧？” “降魔伏妖，本就是我们修炼士的职责，”爱丽诗说，“我早就不打算独善其身了。” “以暴制暴，不肯归顺我的就一律是敌方，”图拉真说道，“那你们和牧星盟又有什么区别？” “是牧星盟的扩张影响到了我们，”爱丽诗沉吟道，“也许你说得对，这就是生物的本性，除了‘我’之外只剩下‘非我’的存在。” “那我预祝作为非我的你取得胜利。”图拉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