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宇宙的悬崖

    这里是宇宙河流的尽头，再往前，宇宙的地图上就不再有任何的标识。

    这里是宇宙的悬崖，悬崖的尽头有一座灯塔，灯塔上显现着蓝白相间的条纹。

    青岑子立在灯塔边，满头的叶子都已枯黄，残枝上一朵玫青色的花儿半开半闭。

    在青岑子的旁边，立着一个身影，一层朦朦胧的膜衣裹住她瓣状的躯体，肚圆颈细，上白下青，青色的裙底伸出一十六支根须，稳稳盘立在悬崖边，这是离子海的修士爱丽诗。

    “越过了这片光带，前面就是大离子海，”爱丽诗在向波波夫他们介绍，“所有的物质，一旦越过这个界限，就一去再也不能回头。”

    “大鲤之海？”小明问道，“可那边漆黑一片，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那边所有的物质都是电离状态，去离速度大于光速，光线已经传不回来了，”爱丽诗说道，“所以从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这附近又怎么会这么亮？”波波夫问。

    “现在我们的周边，都是极速运动的星系和星云，”爱丽诗说道，“我们看到的，是它们在坠入离子海之前，极度红移化的光轨。”

    “这里，就是宇宙的尽头？”小明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爱丽诗说道，“也许不是，在离子海的那一边还有着什么，但去者如斯，却无一生还。”

    “都介绍完了吗？要不要再讲讲这座悬崖，用了什么方法才不会被吸走。”青岑子也不看爱丽诗，冷冷地说道。

    “你专程到这里来，必定是有什么事找我。”爱丽诗望向青岑子。

    “爱丽诗！”青岑子张开枝桠，终于正面朝向爱丽诗，“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

    “我知道，大迟海的集者给过我讯息，”爱丽诗说道，“丹丘生已经逝亡。”

    “丹丘生……丹丘生……”青岑子质问道，“你倒还记得他的名字。”

    “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爱丽诗说道，“你跟我讲述过，他在你出生前就站立在丘顶，一到春天，绿草披满山坡，丘顶上的红叶就开满枝头。”

    “一到春天，绿草披满山坡，”青岑子痴痴地念道，“丘顶上的一树红叶，就开满枝头……”

    “你一定和他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波波夫说道。

    “时光，是呀，我要把它们从我的脑海里删除，”青岑子说着，一束电子流从枝间透射而出，勾勒出一片蔚蓝色的天空，“这是你第一次约我出去，教我怎样乘上鸟儿的翅膀，去看我们美丽的沙织星。”

    白云从身边飘过，底下是纵横交陌的河流，贴近地平线，是一个又一个绿色的小山丘，在一个山丘上，有一颗茁壮的大树，盛开着一树火红的叶子，树身上缠绕着一支藤蔓，点点绽开了青色的花骨朵儿。

    “这就是从前的沙织星吗，真是一颗美丽的行星，”小明赞叹道，“那棵火红的大树就是丹丘生吧。”

    “我们离开故土，去往宇宙各处巡游，”青岑子的面前又浮现出了一片滩涂，“你还说你最喜欢金椰河滩的景色，我们要一辈子住在这里。”

    “后来，我们漂浮在蟹状星云，和三头大迟海一起，共同围绕着巨蟹星旋转，”青岑子浮现出三颗行星和一颗恒星，“我们和星辰一起运转了一个又一个纪元。”

    “我们遇见丹丘生时，他说他已经存在了上万个纪元。”波波夫说道。

    “是呀，上万个，我和丘生尝试过宇宙间所有的事，”青岑子喃喃道，“我们征服了千竺星团，丘生做了帝国的王，我成为了皇后，我们生育的后代绵延了三百个纪元。”

    “青岑子，他已经死了！”爱丽诗说道。

    青岑子回过神来，脱离开上万个纪元的回忆，藤蔓猛地朝爱丽诗抽打过去：“都怪你，我们本来早就死在一起了，你要他去什么牧星盟！”

    爱丽诗的膜衣轻轻摆动，挡住了抽打过来的藤蔓。

    “都怪你！都怪你！”青岑子斥道，“我们本来已经决定在这离子海边终结生命，你为什么几次三番进行阻挠！”

    “生命来之不易，”波波夫问道，“你们俩这么相亲相护，为什么非要双双赴死呢。”

    “暮林星人，从出生开始，就在计划死亡，”青岑子说道，“因为死亡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我不同意，”小明说，“活着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你如果和我们一样，”青岑子说道，“在宇宙中活过了一万个纪元，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得上死亡。”

    “生和死只是一种自然现象，”波波夫说道，“还有超越它们的东西。”

    “无论多少次精彩绝伦的活着，最后的死亡只有一次，”爱丽诗说道，“这是暮林星人的信条。”

    “出生就是为了迎接死亡，”青岑子说道，“爱丽诗，你明知道我们的信条，却还要游说丘生去宇宙上游，现在他就这样死了，你觉得开心了吧。”

    “他去，是因为他想去。”爱丽诗说。

    “他去干什么？我们俩在一万个纪元里，尝试了想做的一切，”青岑子说道，“他还会想要什么。”

    “你看这离子海，在不断地吞噬着米利都的星辰，而上游牧星盟的势力扩张也越来越大，”爱丽诗说，“丹丘生是想去看一看，上游会不会对米利都造成威胁。”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得到任何信息了吗？”青岑子问。

    “非常关键的信息，”爱丽诗说，“他临终前让波波夫他们带回的信息关系到米利都的未来。”

    “那又怎样，丘生已经死了，”青岑子说，“米利都的未来与一个死者又有什么关系。”

    爱丽诗沉吟了一会儿：“也许你说得对，对你们两位来说，被我打乱了临终的计划，实在是万分抱歉。”

    “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丘生原本最想的，是在这里和我一起逝去，”青岑子喃喃说道，“丘生，你我欢欣一生，本以为可以永结连理，没料到你终弃我而去，落得青儿一株寂寥，你曾经给我的这些东西，我仍旧留给这个世界。”

    青岑子在悬崖边放下一个匣子，褪落下满身的枯叶，包括那朵开了一半的青色小花，然后纵身往崖外一跃。

    “这回，你不能拦我了。”青岑子向爱丽诗说出最后一句话，她身体在悬崖外被拉长，越拉越长，然后，慢慢消逝了。

    一朵尚未绽放的青色小花落在黑色的匣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