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银河系第一美味
经过刚才一阵冰雹，肴召已有破损，圆桶状的外壁被冰盾雨剖开，露出里面纵横交结的断面。素姬伏在地面，软体身躯上也被冰盾割出两道深深的伤口，里面汩汩流出淡紫色的液体，几根切断的小触手在冰面上蜷曲蠕动。 一滩粘稠的深灰色液体在因回面前一动不动。 “罗蜜欧，”因回原本扁平的头颅涨大到前足粗细，“你怎么回事？”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粘稠的深灰色液体说道。 只见一道白光飞来，击中地上的深灰色液体，将他炸得水花四溅。 “罗蜜欧，你这奴才竟一时大意，让金妈挣脱，险些伤及主人，”白光聚拢化作一块白色面板，悬停在灰色液体面前，“实在可恶之极，还不快快滚回电子樊囊中去，等待主人发落。” “英陀门，”因回的低频声波传来，“你是想代他求情吗？” “属下不敢。”白色面板接口道。 “想一想你刚才的表现。”因回说道。 白色面板骤然从空中坠落到地面：“属下知罪。” “你有什么罪呀？”因回的头颅晃了一下。 “想那铁棒本是区区雕虫小技，并不能伤主人分毫，属下却变化成圆穹要去挡它一挡，恐怕……”白色面板稍停了一停。 “恐怕什么？”因回问。 “是属下思虑不周，穹形虽能迅速泄去外力，却也在撞击时产生了声波，恐怕已扰动了主人。”白色面板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这次就算了，下次可要注意，”因回的头颅渐渐收缩，恢复到细长条状耷拉在双足之间，“你去代替罗蜜欧吧。” “遵命。”英陀门如蒙大赦，翻转身来，化作一道白光飞至金妈旁边，在她身上绕了几绕，几道白色粗链紧紧勒住了大鱼的身体。 “罗蜜欧，你很久没有尝樊骨之刑的滋味了吧？”因回缓缓说道。 “求主人宽恕，求主人宽恕，我……”因回下垂的头颅微微上抬，灰色液体的声音立止，冰面上的碎液水滴，汇流成一道淌至因回跟前，凝聚成一滩灰色的O型小水潭，伏在地下再不敢言语。 “吱吱，吱吱吱，”地面上游来几只紫色小水母，发出轻轻的呼唤声。 刚才蜷缩在地面的素姬，此刻竟然站起身来，被冰盾切开的伤口处流出淡蓝色液体，液体由稀转稠，竟然弥合了大部分的创伤。这几只紫色小水母是刚才散落在地面的断肢，辗转翻滚，有几截已蜷缩枯萎，有几段居然成为了新的生命。 素姬游到肴召前，将触手一摊，里面还攥着凌波的三片鱼鳍，她将三片鲜血淋漓的鳍片投入到肴召的托盘中，伸手探入桶壁上的一个孔洞。 “不错，肴召还可以正常使用，”素姬抽出触手来朝大家打招呼，“各位快来品尝，时间一久，这鱼生就没有那么好吃了。” 因回、长空与大卫伸出肴管，探入肴召的孔洞中。 “怎么，”素姬看小明与饼饼并没有伸出肴管，“你们为什么不动手？” “我们不吃鱼生。”小明说。 “必须吃，”长空说，“不然接下来就吃你们。” “Kong，kong，”因回的肴管从肴壁上脱落卷回，条状身体咳动了一下，“这是什么怪味。” “因回大人，此物和刚才炙烤的龟足不同，”素姬解释道，“这三条鱼鳍是那条小鱼身上最灵活的部位，现宰生食，贵在新鲜。” 因回甩了甩肴管：“难吃，很难吃。” “也许是刚才金妈一闹，耽误了实用的最佳时机，”长空也收回了肴管，“尝上去确实有些腥味了。” “带有血腥味更佳，”大卫索性离开座位，游到肴召面前，持两根肴管插入壁洞，“你们不爱吃，那就全让给我吧。” “呸呸，”小明假意将探出的肴管缩回，学因回模样甩了甩，“难吃难吃。” “因回大人，不用介意，这两道只是前菜，各位的阅历不同，对食物的感受也会不同，”素姬身上的伤口已渐渐痊愈，她向金色大鱼游去，“下面这道菜是主菜。” 金妈身体被铁棒洞穿，周身又被白色锁链缚住，橙红色的血液顺着铁棒淌在冰面，已然气若游丝。 素姬伸展触手轻轻拂过金色大鱼体表，一张电子屏幕显示在虚空中，屏幕中出现一片海底沙滩，沙滩上一座五色森林，森林前端的碧魄树身吐出芽泡，各色鱼儿追逐芽泡，在海中自由地游弋嬉戏。海水由深蓝转绿又转清，鱼儿们游出海面，远处出现一座白色的冰山，山顶上蓝霞萦绕白云飘动，镜头拉远，海山后退缩小，只见太空中悬浮着一枚蔚蓝色的星球。 “这是她脑海中提取到的深层记忆。”素姬说道。 “多么美丽的大海，”长空游过来，触手卷起金妈发梢，轻轻抚过她身上的鱼鳞，“多么漂亮的头发，多么闪耀的鳞片。” “你一直想杀了我吧，”金妈开口了，“就像我想杀了你。” “从前我就在想，造物主给了你如此纯洁美丽的身体，”长空轻抚金妈面庞，“味道也一定不错。” “长空，”金妈瞪着水母的伞状头颅，“你也想尝我的味道？” “几千季前就想了，这种机会怎能错过，”长空把半透明的头颅贴到金妈脸侧，“你知道吗，造父被大卫打败，他一开始来找的是我。” “什么！”金妈瞪大双目，“我明白了，你故意装死，你知道造父一定会来找我。” “而我一死，你也一定会对他下手。”长空说。 “啊——”金妈一声惊呼，颈部的三枚金鳞已经被素姬生生剥离。 “从数据上看，这条金鱼儿最具食用性的部位是在背颈，还有脊髓，”素姬抄起一只冰碗，拿触手吸住金妈腹侧，翻身骑坐在她背脊之上，反手抽出一把亮闪闪的冰刃，一刀扎在鱼脊，只见金妈身躯乱抖，想把素姬甩下脊背，无奈被钉在地面，动弹不得，不一刻，浑身起了痉挛。 素姬翻身下来，拎着几片素白的鲜rou，满满一碗乳白色的脊液捧在手中，游动身形向肴召而去。 “我……我的理想世界不允许你们存在，”橙色的血液顺着铁棒大量流淌到地上，金妈明显已体力不支，“可惜……你没死。” “整个大弥海只有你一个智慧生物，其它都是愚蠢的鱼类，怎么能算是理想世界？”长空诘问道。 “你见过银河系的惨烈战争，科技越高，杀戮越重，”金妈说，“只有我的大弥海，鱼儿们都以光合物为食，没有rou食生物，让她们无忧无虑，多好。” “我们都建立过自己的乌托邦，”长空说，“造父崇尚优胜劣汰，我想用法则建立一个绝对公平的社会。”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弱rou强食，”金妈喘息着说，“你更愚蠢，制造了一群数字监狱里的机械囚犯。” “我们都太幼稚了，”长空说道，“世界并非一只封闭的器皿。” “各位——”素姬大声宣告，但见一盘稠白色的液体浮在肴召的托盘中，素姬伸展开躯体所有的触手，神色颇为自得，“主菜已成，请品尝吧。” 因回、长空与大卫游到近前，伸出肴管，依附在肴召壁上吸吮起来。 “怎么样？颈rou煮脊汁味道如何？”金妈开口了。 “鲜嫩柔滑，这的确堪称银河系第一美味，”长空卷起肴管，在脑海中回味刚才滋味，“可惜你自己尝不到。” 因回一把拨开身旁的大卫，夺过长空和小明饼饼的肴管连在自己身上，尽数插入肴壁，吸得吱吱有声。 “看来不错，”金妈放声哈哈大笑起来，“来，谁帮忙取一些来，也让老娘尝尝。” “疯婆子，”大卫吃因回一拨，身体在冰面上翻滚了十几圈方才稳住身形，“竟连自己的rou汤也想吃。” 饼饼游上前来，拾起地上的冰碗。在托盘里舀起剩下的汤底，径向金妈游去。 因回收回肴管，圈在胸前，并不言语，似在观察饼饼的行动，又似在回味髓汤的味道。 “你，”金妈见饼饼近前来，张开了红色大唇，“帮我喂在口中。” 饼饼托住冰盏，慢慢将小半碗白汤灌入金妈口中。 “嗯——”金妈双目眯起，然后缓缓睁开，“这等美味，何止是银河第一，依我说是宇宙第一。” “不错，”因回低沉的声波传来，“rou味鲜美倒还在其次，这碗浓汤却是回味无穷，的确可以称得上宇宙第一的滋味。” “因回大人，你若是喜欢，那条金鱼儿身上还有不少脊髓，我还有各种烹制的方法，不同的佐料也会带来不凡的体验。”素姬张开触手比划。 “素姬，你们大麦的这门技艺虽然落后，”因回夸赞道，“但确有可取之处，尽管放手做来。” “因回大人，要拔出金鱼的鳞片甚是麻烦，能否借罗蜜欧一用？”素姬向因回微微一躬身。 “尽管去用。”因回话音刚落，地下灰色液体平飞而出，停在素姬身边。 “地球小鱼儿，”金妈轻轻对饼饼说，“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说。”饼饼回应。 “帮我把这条小鱼，放归海中。”金妈说着摊开前鳍，里面掉出一物，却是刚才削去了鱼鳍的凌波，此刻圆睁着双目躺在冰面上，胸口不断起伏呼吸。 “不！金妈，我要在你身边，”凌波伏在地上叫道，“我死也不离开你。” “听金妈的话，”金妈细语对冰面上的凌波说道，“刚才我怎么对你讲的，乖乖听话。” “金妈……” “罗蜜欧，”素姬对着灰色液体说，“你能变化成各种形状是吗？” “当然。”罗蜜欧说。 “变一把这样的钳子出来。”素姬在半空中比划着对罗蜜欧说。 罗蜜欧变化成一把灰色大钳。 “还要一个这么大的容器。”素姬继续在半空中比划。 “你当自己是谁？”罗蜜欧说，“凭你这等低级生物，能指挥我吗？” “别忘了，是因回大人答应把你借给我，”素姬伸出触手在灰色大钳上抽了一记，“不服从我就是不服从你的主人。” 灰钳中分出一个灰环，灰环拖长合拢，拉伸成一个囊袋的形状。 素姬来到金妈面前：“开始吧，先把金鱼背上的鳞片都拔了。” “啊——啊——”金妈发出痛苦的呼叫声。每拔一片，都有鲜红的血液顺着背脊流淌下来，片刻之间，鱼脊上已一片血rou模糊。 “金妈，这感觉怎么样啊？”长空游上前来。 “怎么会……这么的疼，啊啊——”金妈扭动身躯发出惨呼声。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吧，”长空欣赏地望着金妈痛苦的神情。 “长空，你好狠毒，”金妈卷紧前鳍，恨恨地看向长空，“有本事给老娘一个痛快的了断。” “可以，我只问你一件事，”长空示意素姬停手，“你只要如实说了，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什么事？”金妈伏在地上喘息。 长空盯住金妈双眼：“师父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哈哈哈哈，”金妈仰天疯笑起来，“你心中不是早就有答案了么。” “我要听你亲口说。”长空道。 “不错，父亲确是我亲手杀的。”金妈说。 “为什么？”长空疾冲到金妈面前，用触手紧紧缠住她颈间，“师父最为良善，他一生都在尽量避免杀戮，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父亲他太柔弱，”金妈说，“明明我们实力最为强大，却一味退让防守，造成了银河系两千季的混战。” “师父认为，武力并不能解决一切。”长空说。 金妈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光头水母人。 “那天我跟造父凯旋归来，我们与罗星人恶战七十二日，将他们的三支精锐部队尽数歼灭。”长空说，“回来却发现大弥星遭遇劫难，师父身亡，生灵尽灭，只剩下一个你。你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当时是罗星人趁你们和精锐交手，派暗部突袭，引天火蒸发了大弥星表面的海洋。”金妈说。 “胡说！”长空斥道，“后来我们荡平罗星，我对罗星的四大首领拷问过，没人知道有这个暗部。” “好吧，今日告诉你也无妨，”金妈说道，“其实用陨星制造天火的是我。” “大弥星上三百万万生灵，也是你一手屠杀的？”长空问道。 金妈朝他浅浅一笑。 “啊——啊——”金妈发出惨呼。素姬用触手生生把金妈背部剩下的十几片鳞片悉数拨去，手持利刃刺入她脊骨中间。 “各位稍候，”素姬将冰刃顺势一划，灰色囊袋接在尾端，“高汤已熬好，只消片刻就能尝到美味。” “你为什么要将这么多无辜生灵全部杀死？！”长空揪住金妈头颅。 “喝哈哈哈，”金妈脊颈鲜血直淋，由惨呼转为狂笑，“若不把他们杀光，我们怎能建立新世界！” “你这个疯婆子，为了建立你的乌托邦，竟然……”长空怒道，“竟然能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和父亲！” “长空，你不也满手血腥吗，”金妈直视长空，“我们三人血洗银河系，你杀的生灵又何尝比我少了。” “当时是为了复仇。”长空说道。 “复仇也不用把文明灭得一个不剩，”金妈说，“那时你和造父都认为，愚昧野蛮的旧世界应该毁灭，我们的乌托邦才是生灵的乐园。” “可惜……”金妈的声音渐渐转弱，“你们都不听我的……”金妈双眼一翻，红色的头颅一歪，满头金发散开，倒在了冰面上。 素姬扎紧囊袋，游到肴召旁边，将满满一袋髓汁慢慢灌入托盘之中，因回早已占住了肴召，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几十根肴管，只见他尾部抵在地面张开双足，身上肴管尽数插入三排壁洞中，紧紧拥住肴召尽情吮吸起来。 金妈体表的电子屏一阵扰动，无数残影碎像在显示屏上陆续闪过，最后停格在一张满布皱纹的金发红首老者面前。 “父亲，师哥被围困在侏儒星云，我们赶快动身去救他！”显示屏里的金妈急切地向老者说。 老者伸出手，抚了抚金妈的头。 “快！师哥传讯，罗星四大神将，这次到了三个，咱们再不去他就顶不住了。”金妈催促道。 “唉，爸爸老了，”老者摇了摇头，“战争打得太久，我们打不动了。” “父亲，你在说什么，有我们师兄妹联手，多少恶战都扛下来了。” “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千季，双方都资源耗尽，损失惨重，”老者说道，“罗星人的首领已经和我达成了协议，双方停战。” “那你还派师哥去攻占风神星，难道……”屏幕中的金妈问老者，“这是个陷阱？” “这是对方答应停战的唯一条件，”金吾说道，“就是要我方交出长空。” “为什么？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非要牺牲师哥？” “他手上血债太多，罗星人恨他入骨，”金吾垂下头来望着金妈，“你不是一直跟我说要创造一个没有杀戮的世界吗？现在我就把大弥海给你，做实验的行星。” “大弥海？”金妈哈哈大笑起来，“好，太好了，”金妈伏在金吾身上，双鳍紧紧搂住老者双颊，突然一根金色大棒闪现，贯穿入老者的头颅。 “父亲，对不起，”金妈说道，“我的新世界里，不能有一只旧的生物存在。” 金吾瞪大双眼，望着面前的女儿，鲜血从头颅双侧流淌下来。 “师哥，等我，我来了……” 电子屏幕上的信号逐渐杂乱微弱，金吾的面容支离破碎，只剩下金妈喃喃的声音：“你看我重建的大弥，鱼儿们无忧无虑，与世无争，再没有什么可以来伤害他们，多好。”金妈的声音细不可闻，“师哥，我在这冰山上三千季了，你也不来看我……” 一个电磁脉冲闪动，屏幕上的信号消失，虚空中只剩下无序的电磁粒子扰动，再看金妈，满头金发尽数脱落，两颗眼珠掉落在冰面上，骨碌碌滚动到金棒旁边，再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