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光镇与前进23号基地与小海(下)
整个圣光镇的人对走私船都不陌生。小海他爹是倒在走私贩子的手里,但镇上的人暗地里都说,那是黑吃黑。他们说这事的时候甚至都不避讳小海,之所以要在暗地里说,只是为了躲着其他活着的走私贩子。 走私贩子们上路是贼,坐地是商,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小镇上的人们不在乎这些事。谁会在意货物运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小海和栓子趴在高处,互相抢夺着望远镜看着芦苇荡。 芦苇荡里始终只有一小块芦苇在摇晃。 “就一条船啊,真没劲。”小海说。他使劲拽着望远镜的棉布带子,但栓子牢牢的攥着,不松手。 “他们怎么大白天就过来了?”栓子问。夜晚才是走私贩子的时间,白天即便是有芦苇荡,走私船也太显眼。不需要望远镜,只要像他们这样站在高处就能看到。 “谁知道呢。可能不是走私的,是来送人的。就一条船,能装多少米?还不够孝敬巡逻队的。”小海装作老练的说。他听哥哥他们闲扯说过,巡逻队要从走私贩子那里拿好处。三船拿一船。这儿就一条船,巡逻队难道把船头切了去?或者是切船尾? 小海用枪瞄着远处的芦苇荡,期待着芦苇荡里出现些大场面。双管枪没有瞄准的照门,他就用两个枪筒间的凹陷瞄着,一边胡思乱想如何切开一条船。芦苇荡里又荡起了一阵阵涟漪,芦苇从分开了一道缝,露出了尖尖的船尾,马上就要靠近他们这边的河岸了。 “是个小梭子船,咱们抢了他吧。”盯着望远镜的栓子突然说。 “嗯?”小海听清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咱们有工厂的枪,一条小梭子船上面顶多俩人,咱们抢了他吧!”栓子又说了一声。 小海扭过头看着栓子,他从没想过栓子胆子这么大。 栓子盯着望远镜,没听到小海回应,扭头发现小海正盯着自己。 “你不敢啊?那就算了。”栓子回头又继续看望远镜。 “谁不敢!我们有枪我们怕啥。但是咱们俩人就一把枪,他们是走私贩子,肯定都有枪,万一过去咱们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咱们先开枪,打死一个。你这枪能打几响?”栓子问。 “两响,打完两响得换子弹。我拿了四个炮子弹。”小海说。 “那咱们等等,他们从芦苇荡出来,咱们就先开枪打死一个。剩下一个能打到就打,打不到他就跑了,咱们两个打他一个,还有枪,还怕打不过他们吗?”栓子说。 小海觉得栓子说的对。 “五十里铺的小阎王,抢过北边的货,现在整个镇子都听他的,他爹都不敢打他。”栓子又说。 小海觉得栓子说的对。他没有爹了,不担心爹打,但他哥哥和他娘也要打他的。 小海又一次掰开枪筒,塞上两发子弹,咔嚓一声掰直了枪管,用两根枪筒中间的凹槽瞄着河岸边的芦苇荡。他没开过这把枪,只见过他哥哥用过,他知道要先开保险。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瞄准。 他突然想到,两根枪管中的凹槽能不能瞄准?子弹是从哪个枪筒射出去?是先射左边?还是先射右边?还是两边一起发射?用中间的凹槽瞄准,岂不是左右两边的子弹正好从两边飞过去? 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栓子说了一声“来了!”。 就见那细细的船尾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船上用大片的硬布盖着一堆东西,船尾趴着一个人。小船就这样慢慢靠向岸边,在小海的视野中,被整个枪管所遮盖。 小海的手指用力,扳机像那个凸块一样坚硬,他又加了些力道,扳机微微动了。 “别打!”栓子突然说,“下面有人!” 接着栓子就听到了耳边一声“嗡”的炸响,一股气浪裹挟着地上的泥土撞进了栓子的耳朵,他只觉得耳朵里有一万只小号同时吹了一下,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晃了晃脑袋周围的声音逐渐回到了耳边。他扭头,看到小海正捂着嘴趴在地上,枪扔到了一边。 小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扣动的扳机,他看到了一团火气从枪管后端炸出来,接着也听到了那一声炸响,和随之而来迅速放大的黑色枪把。枪把结结实实的砸到了他的嘴上,和造纸坊的师兄们用棒槌打过来的感觉一样,先是一阵酥麻,接着是热,整个头被带着后仰了过去,然后才是热到痛的。 他耳朵里嗡嗡的鸣叫着,嘴巴上火辣辣的疼,鼻子酸的流泪,眼睛里全是金星,头还是晕的。 小海蹲在地上喘不上气来,但还没等他疼的喊出声,他就被栓子拉起来了。 “快跑!下面有别人!” 他嗡嗡的耳朵里听到栓子趴在他耳边大喊。 耳朵里的嗡嗡响声更大了,他恶心的想吐,但还是咬牙抱着枪转身就跑。 当他耳朵里的嗡嗡声消失的时候,他依稀听到了“啪啪”的枪声。是工厂枪的声音!响了很多声! 他们跑的更快了。 他们从山坡另一侧疯跑下去,几个大跨步之后他们就停不住了,跌跌撞撞的向下冲,每一步都撞得膝盖和脚腕生疼,小海担心自己的脚已经断了,但他顾不上看脚,任由山坡推着他一路冲下去。 他们一直跑到镇外的大路上,才敢向后看。 没有人追过来。 没有走私贩子,也没有巡逻兵。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小海才觉得他的肺像烧着了一样疼,他的脚和膝盖比肺还疼,嘴唇反而感觉不到疼了。
他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栓子也在喘着。 “下面……是谁?”小海问。 “谁知道呢,他们同伙吧,也许是黑吃黑的。”栓子说。 “我打死了几个?”小海问。 “艹!连个水花都没打出来!”栓子说。 “你……你肯定是……没看见,你光顾着跑了。”小海说。他觉得自己心脏都要从胸膛冲出来了。 “我看到了,打了一个。打了你的嘴。”栓子说。 “滚。” “这枪肯定是让人骗了,是拿火枪改的。”栓子说。 小海也不想辩驳了。他摸了摸嘴,一颗牙松了。这就是他第一次开枪的成果,打掉了自己一颗牙。 他忍不住笑了。越笑越大声,笑的喘不动气了还在笑。 “你疯了?”栓子说。 小海继续大笑。笑的自己断了气,远处已经有人看了过来。 “疯子,你跟你哥一样疯。”栓子说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收好了自己的望远镜,自己走了。留下抱着枪大笑的小海。 -------------------------------------- 小海到家门口,没看到他哥的自行车,心里安定一些。他把粗布裹着的枪藏到身后,探头往里面看,确认了他哥不在家。 他母亲李信芬正在屋里洗衣服,堂屋地上散落着一些干菜,菜篮子也在地上倒着,不知为何李信芬没捡起来。他来不及问这些,穿过匆匆跑向里屋,想先把枪放回去。 李信芬听到小儿子回来,也不洗衣服了,抽泣起来,边哭边抱怨,声音大到足够能让小海听到。 李信芬说:“你们姓赵的没一个好东西啊,我上辈子欠你们的,一个个的都是挨刀杀的,主早晚把你们都下了地狱!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家子啊!” 小海心想他娘不知道又发什么疯,肯定是他哥又惹到娘了,那么说他哥刚刚回来过。小海想着进了里屋,抬头看房梁上,不禁叫了一声。 李信芬还在哭,听到儿子叫也好奇回头看了看。小海跑了出来,问“梁上那个箱子呢?!是不是我哥回来拿过箱子?” 李信芬被问愣了,抹了把鼻涕说,“你哥拿走了。”说完又接着哭诉:“那挨刀杀的急着去投胎啊,差点撞死我啊!” 小海从未这么清醒过。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说:“完了,我哥拿着我的小号去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