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假
金黄色水稻在田里摇曳,韩水湾今年有个好收成了。 小翠沿着昨日的道路,近乎狂奔至稻田,时不时猛回头一下,仿佛背后有什么恶鬼在追逐。 小翠略过稻田,一路疾行。穿行的风惊起沿路稻子不断摇晃,很快又重归寂静。 可是很快,稻子又摇晃起来,原来是小翠又来到了稻田。 小翠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熟悉的稻田。 每一株稻子在微风里轻柔地摇头摆脑,金黄色气息席卷小翠身心。 小翠想起何家小姐曾经给自己讲的志异传说,脸色愈发苍白。 她用手提着鞋,跳下田埂,咬紧牙向比她高的水稻冲锋,湿冷的泥巴从脚丫缝里钻上来,晕开温热的水。 日照中天,不知何处的蝉鸣逐渐凄厉。 小翠越跑越慢,眼前的稻田没有尽头,小翠明白了。 这肯定是在做梦! 她往前跑了一个多时辰,回头却只走两步,拨开几簇稻子就到了田埂。 小翠心灰意冷地把脚浅水,涮了涮,坐在田埂上发呆,她不想跑了,也跑不动了。 “呸!真假!” 金黄的稻子在她眼里只剩下邪异,她面露厌恶,冲着水田连吐几口口水。 小翠摆烂了,随意吧,出不去算了。 她索性连鞋都丢进水田,光着脚丫,背着手,哼着歌儿,悠哉游哉地走回韩家湾。 ……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苏淮最终还是点明了。 白老翁愣神了一瞬,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秘密?无所谓,你知道了无所谓的。” 嘶!这话听着有歧义啊,苏淮回头看去。 白老翁笑容满面,和蔼可亲。 说来也是古怪,无论是昨天来韩水湾,抑或是今日出韩水湾又回来,一个人也没见过,仿佛这韩水湾只住着白老翁一家似的。 “老丈,怎么没看到韩水湾其他的乡亲?”苏淮随口对白老翁说道。 “怎么没有,那不是嘛?”随着白老翁话语,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从溪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纷纷和老翁打着招呼,满面笑意。 不一会儿,韩水湾的乡亲们似乎都出来了,聊天的聊天,吃早餐的吃早餐,孩子哭,妇人笑,男人吆喝,小小一个韩水湾竟有不下于启林县任意一个街道的热闹。 古怪起来了,苏淮虽然因着年龄,尚且保有单纯之心,可他究竟不是傻子,自己在启林县时,对韩水湾闻所未闻,怎地如此热闹却名声不显?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淮警觉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白老翁回到家里,先找到小翠,莫打草惊蛇。 小翠坐在家里,像是等候多时,苏淮若无其事地说道:“老丈,我俩四边转悠转悠。”白老翁不疑有他,含笑应允。 苏淮牵着小翠出了门,靠着溪边先慢慢走,脑袋偶尔侧一下,目光往斜后方一搭就知道有没有人跟踪。走一会儿便急行起来出了韩水湾。 若真是歹村匪地,为何没有人拦我?苏淮的想象力终究贫瘠了些。 小翠一路上活泼雀跃,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苏淮正在逃命。苏淮没空解释,精力高度集中,既注意前方道路,又留神后方来人。 他走得是昨日走过一遍的道路,对逃跑而言,熟路肯定比陌路好。 走至稻田,苏淮远远地看见地上匍匐着一个人,光着脚丫,正待警醒,目光一凝,头皮炸开,浑身汗毛竖起,连忙甩掉小翠的手。 地上趴着的,不正是小翠吗? …… 小翠光着脚丫正从稻田回来,走至半途,遇到苏淮,小翠明显地紧张了下,随即招招手,无所谓地走到苏淮身边。 “你要吃掉我吗?” 苏淮感到莫名其妙,笑问小翠:“何出此言?” 小翠笑着说:“我知道这是梦里,我昨晚在梦里做了梦,梦见你是妖怪,要吃我,我听说梦是反的,你在现实里救了我,梦里变成妖怪要吃掉我,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个梦太真了,我不想再做下去,你快点儿的吧!” “我不吃你。”苏淮含笑的眼神突然迷茫,身影骤然扭曲,随即目光失去焦点,喃喃自语。 “看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小子呢。” 小翠胸口出现一个血洞,她向前倒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觉得浑身麻木,太阳在发射冷光。 “梦醒就好,梦醒就好,看我怎么收拾你苏淮,收拾苏淮……”小翠目光渐渐暗淡,心中犹自念念不忘。
…… 苏淮忙把身边小翠的手甩开,胆战心惊地跑远一些,跑到两个小翠的中间。 “苏小哥可表里不一呢!看着像个胆小鬼,动起手来可心狠手辣。” 站立的小翠笑了起来,嘴角咧到耳根。 “你是谁!”苏淮心知大事不妙。 “呵呵,我?才给小哥你看了乌龙须,小哥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小翠”在苏淮的眼前突兀变成白老翁,白老翁像小翠一般俏皮地眨眨眼睛,又突兀佝偻身体变成昨日的指路老农。 “莫急,还有!”老人沧桑的声音带着戏谑,苏淮心底泛起恶寒。 只见老人摇着头变成船上的紫衣公子,随后一个一个地将船上除了小翠和苏淮之外的人变幻个遍,最后变回紫衣公子,妖异的竖瞳盯着苏淮,口中的舌头变成信子,湿滑地时不时吐露出来。 “妖怪!”苏淮大叫一声,二世为人也未见过的奇物!不知怎的,苏淮除了恐惧还有点儿……兴奋! “妖怪?哈哈哈!”紫衣公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风度翩翩地指一指苏淮,慵懒说道:“你以为你现在又是什么呢?” 我是什么?这只不断吐舌头的妖怪干嘛问我哲学问题。 苏淮看到自己的右手上慢慢沁出血液,却能感觉到血液不属于自己,身体变轻,浑身使不出劲儿,看不见也听不清周围的世界,只剩下模糊的直觉。 于是,周围的稻田融化,远处的韩水湾融化,小翠融化,妖怪融化,地融化,天也融化,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只剩下自己轻飘飘的身体。 原来自己早就死了呀。 苏淮突然就明白了,他死过的,也许生命活着的时候遗忘了死亡的感受,但再次看到将逝的晦暗,便明白,是死亡。 那么,自己是何时死掉的呢?苏淮的直觉带自己去向了那一个漆黑如鳞的夜晚,苏淮记起了大家在江水里的挣扎。 原来不是梦呀,那时候就死了。 苏淮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的疑惑连同他的生命将要一齐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