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安萧琏妤5
==一百一十九章番外一== (大婚) 延熙六年,四月十三。 柳絮纷飞,花落满地,晓莺啼鸣。 今日是长宁长公主与镇国公大婚的日子。 长宁长公主从宫中出嫁,紫禁城通向昀里长街一路彩旗飘飘,锣鼓喧天。 吉时一到,宫门大开,群臣林立。 帝后在乾清门观礼,萧聿看着眉眼带笑的皇后,不由凑过去,与她耳语,“你嫁我那天,怎么就哭成那样?” 秦婈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低声道:“陛下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聿笑着嗤了一声。 按大周礼制,公主出降,依旧是从夫而居,这不,远远便瞧着,苏淮安携傧相无数,身着正红色婚服,拱手行驸马礼,迎长公主回府。 这场婚事万户皆晓,京城百姓摩肩接踵,翘首以盼,吉祥话接二连三,一声比一声高,热闹非凡。 长公主的坐辇,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驶入镇国公府,二人拜过天地,苏淮安牵着她入了洞房。 青帐内红绸交错,喜娘一边念着“千喜、千喜”,一边将喜秤递给了苏淮安。 “驸马爷请。” 苏淮安接过喜秤,缓缓挑起长公主绯色金鸳鸯盖头。 长公主娇靥绯红,望向驸马时,烟波流转,笑意盈盈,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着红衣。 当真是君子气盖苍梧云,乱人心曲。 喜娘看着长公主赤-裸-裸的目光,便知这是对驸马爷的模样极满意了,几息之后,喜娘回头拿过皇帝亲赐的金盏,道:“还请新郎新娘,合卺共饮。” 杯盏被一根红着系着,两人接过,以额相抵,对饮。 此酒光禄寺刚好酿了百日,入口微涩,转瞬回甘,意在祝愿新婚夫妻,同甘共苦,百年好合。 虽说是天家公主出降,但婚礼的旧俗却是一个不落,合卺礼毕,喜娘又从红漆托盘上端起一把剪刀,分别剪下两缕乌发,用红绸绑在一起,放于桃木匣中。 喜娘高升又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相携到白首。” 而后又是同牢而食、吃花生、喊早生,行过这些繁礼,苏淮安便要起身去外面敬酒,他捏了捏长公主的手心,看着她道:“累了就先睡,有陆言清在,臣八成是悬了。” 长公主反拽住他的手不放,“郎君,妾、妾身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苏淮安听着她烫嘴的自称,忍不住轻笑出声,道:“什么好东西?” 萧琏妤见他眉眼风流肆意,娇嗔道:“你笑什么,想到哪里去!” 苏淮安收不住笑意,又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婚服厚重,萧琏妤褪下一层,也不知从哪翻出来一个不足三寸宽的方盒子,“你看看。” 苏淮安接过,慢慢打开打开。 方盒子里装着一个乌黑色的药丸,足有拇指那般大。 苏淮安眉宇微挑,低声道:“阿妤......这、这又是什么?” 萧琏妤露出莹白透亮的贝齿,笑道:“解酒的,秘方。” 苏淮安道:“给我的?” 萧琏妤点头。 苏淮安哭笑不得揉了揉眉心,“你哪来的这么多秘方?”迷药、□□、解酒药,他真真是长见识了。 萧琏妤扬了扬下巴,道:“郎君放心,这是从宁太医那儿要来的,食一颗便可千杯不醉。” 苏淮安道:“太医院拿来的?” 萧琏妤道:“我特意入宫要的。” 苏淮安被忽悠着吞下一整颗乌漆墨黑的神奇药丸,阔步去了前厅。 笙箫悠长,四下正是热闹,驸马一到,宾客纷纷举金觥劝。 放眼望去,半个朝廷的重臣今日都到了。 郑百垨起身道:“景明,恭贺新婚。” 苏淮安道:“多谢老师。” 吕主薄在一旁猛地咳嗽两声,正了正衣襟,笑道:“祝愿驸马与长公主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崔少卿拱手作揖道:“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崔少卿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此人是‘怀荆’昔日的舍友,延熙五年的进士唐文,上个月刚进大理寺。 这唐文着实是个心大的,在得知苏淮安身份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上前巴结,而是恍然大悟般地叹了一句:我说他怎么天天哈酒,不读书,还能考上状元....... 唐文用乡音道了一句,“恭贺大人。” 苏淮安轻笑出声:“多谢。” 敬过郑百垨、大理寺的同僚们,接下来便是来往最多的刑部尚书薛襄阳。 苏淮安端着酒杯道:“说起来,我还未谢过薛大人贺礼。” 却说这贺礼。 镇国公府大婚前夕,各家都纷纷送了贺礼来,金银珠宝,如意翡翠,应有尽有,一张长长的礼单,唯有薛尚书出手最为阔绰,直接送了一座院子。 谁能想到,一年前还租不起屋舍的男人,如今已在满京最昂贵的地段,坐拥了三座府邸。 薛襄阳半提了一下眉,拱手,真心实意道:“驸马爷新婚大喜,就不必客气了。” 酒罢歌余,良宵未尽,苏淮安绕着宾客走了大半圈,最后被陆则压下。 酒满的几乎都要溢出来,苏淮安咬牙道:“陆言清,你尚未成婚,就不为来日打算?” 陆则一本正经道:“来日再说来日的,子宥,你说是不是。” 秦绥之这个没成家的,也跟着点了头。 只要不是陪皇帝喝酒,陆则劝酒的本事一流,自己喝一杯,就得劝苏淮安喝三杯。 身旁还有帮腔的,真是要了命。 事实证明,那号称千杯不醉的解酒丸,根本毫无用处,宁太医医术粗浅,秃头不是没有原因。 苏淮安回主院时,一身酒气,别说行洞房之礼,就是让他起身沐浴都难。 青玉见驸马爷倒在公主身上,躬身道:“奴婢们服侍驸马去洗漱吧。” “不必了,就这样吧。”喝醉了就喝醉了,她又不嫌弃他。 青玉和婢女们对视一眼,落下红帐,躬身退下。 醉酒的男人格外重,萧琏妤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帮他脱下婚服,挪到枕头上。 萧琏妤躺在他身边,侧身,伸出手,用指腹去抚男人高挺笔直的鼻梁,温热的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颔。 “苏景明?” 男人模糊地“嗯”了一声。 萧琏妤贴近他,趁他醉酒,轻声试探道:“你心里,是何时有的我?” 话音甫落,男人长睫微动。 红烛轻摇,一时间,回忆顺着此刻回到永昌三十八年,乞巧节。 那天细雨蒙蒙,空气里泛着水雾,京城车水马龙,宴乐达旦。 萧琏妤在秒通书肆“偶遇”了苏大人。 书肆三楼人本来就少,再加之萧琏妤是有备而来,不一会儿,三楼的人就走光了,她面色不改地走到苏淮安身后。 这日苏淮安休沐,他身着青玉色长裾,回头,意外道:“殿下怎么在这?殿下的侍卫呢?” 萧琏妤悄声道““长宁有话想同苏大人说。” 苏淮安正过身,颔首,“殿下请说。” 公主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她将备好的七彩绸,放到苏淮安手中的书卷上,轻声道:“这是送苏大人的。” 女子在乞巧节送男子杏林春燕纹的七彩绸,无异于在问——心悦君兮,君心可烦忧? 可回答她的,是男人冗长的呼吸声。 四周陷入一段难捱的静默。 萧琏妤捏着指尖,耳畔仿佛听到了不想听的话,想转身离开,可又忍不住再等等。 须臾过后,苏淮安低下头,斟酌再三,柔声道:“殿下年岁尚浅,这七彩绸......” 他还没说完,小公主的心仿佛被人攥住了一般。 女子及笄便可谈婚论嫁,她今年十五,何来的年岁尚浅? 既然心里没有她,那为何从不拒绝她的要求......仅仅因为她是公主? 思及此,那双明亮动人的杏眸,渐渐覆上了一层水雾,她仰头直接问他:“我哪里不好?” 男人蹙眉哑然。 对视几息,还不等他答,她转身便走,苏淮安下意识地拉住她袖口,“殿下。” 萧琏妤压着嗓子,轻声道:“若是苏大人不喜欢,便扔了罢......” 苏淮安上前一步,横在她面前。 身长如玉的男人慢慢俯下身与她平视,看清了她红红的眼眶。 “别哭。” 公主偏过头去。 他把七彩绸放进袖子里,拎起手边的伞,“外面人多,还下着雨,我送殿下回府。” “好不好?”他柔声道。 萧琏妤不再看她,只垂下眸,淡淡道:“大人带路吧。”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伞面上,他护着她,慢慢走,两人一路无言。 那时的长宁公主,以为这负心人不过是想先哄她回府,却不知这负心人手握七彩绸,一夜未眠。 从那以后,任京城人流如潮,长街望不尽头,他们总是能恰好,遇见。 ...... 夜风入室,思绪回拢,苏淮安久久未语。 萧琏妤轻哼一声。 果然,想趁大理寺卿醉酒套话,显然是不大可能。 正准备阖眼,就听他突然低声唤她:“长宁。” 他鲜少这么叫她,萧琏妤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眶微微泛红,便轻声道:“可是头疼了?外面备了醒酒汤,我叫青玉送进来吧。” 苏淮安翻身拥住她,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仿佛过了天长地久那般久,他摸着她的耳朵,醉眼迷离地凝视着怀中人,哑着嗓子道:“我好爱你啊......” 公主心神一晃,失语半晌。 两只耳朵瞬间发烫。 (阖府) 苏淮安有婚假,七日不用上值,镇国公府又无舅姑需要过礼,两人几乎是从早到晚腻在一块。 二人坐在水榭里,萧琏妤靠在他身上,环顾重新修葺过的镇国公府,同苏淮安道:“西院那儿太空了,我觉得放假山会更好看。” 苏淮安道:“嗯,听你的。” 萧琏妤道:“你不给点意见?” 苏淮安笑道:“长公主从夫而居,也是家主,你定。” 萧琏妤回头就咬他。 就在这时,苏令仪从远处跑了过来,长了一岁,步伐也稳了不少。 她眼眶通红道:“阿娘,爹爹。” 苏淮安把女儿拎起来,放在腿上,“怎么了?” 只见一个豆大的泪珠子,渐渐蓄在小姑娘的下睫毛,“吧嗒”一声,掉在了苏淮安手上。 这谁受得了。 “哥哥、哥哥......” 苏淮安蹙眉道:“哥哥怎么了?” “哥哥要去给太子殿下当伴读了......”说着,苏令仪就双手捂面,凄惨哽咽:“阿娘,央央怎么办。” 萧琏妤道:“太子伴读,又不是不能回府,哭什么呀......” 苏令仪抽泣。 哪怕泪水都挤没了,也继续抽泣,“可央央不想自己留在府里,呜。” 肩膀一耸一耸,好生可怜。 萧琏妤无语地看着她,半晌后松了口:“好了好了,明儿我带你入宫便是了。” 这骄纵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谁...... 目的达到,苏令仪见好就收,哭声戛然而止,软软地趴在了苏淮安身上。 苏淮安看看怀里的女儿,又看了一眼他的公主,倏然一笑。 此时风过林稍,云随雁长,他风华正茂,她年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