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圣阶下的异教徒,第一幕
“请进。” 酒保闭着眼,面带微笑,尽管那笑容表现得略带僵硬。但他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那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音,他将后背挺直几分,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欢迎光临启点,请问您今天想喝点什么?” 他确信有人进来了,他并未依赖自己的双眼和双耳,靠的是直觉—— 酒屋以内,吧台以外,紧靠墙壁的最左边位子,它下方的地面被压低了一些。 酒保仍然没有一丝波动,这或许是因为他一贯遵守的职业素养,抑或是源于他强大的心理素质。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让自己显得和蔼几分。身为酒保,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拿出最好的状态来保证每一位客人的体验。 除了……这一位。 “这里还剩下什么?”女声响起。 “老式的经典饮品,新式的实验饮品,都有剩余。如果您想品尝一些本酒屋没有的饮品,我也能按照您的要求尽可能进行调配,竭力满足您的需求。” “这样,”女声顿了顿,之后变得轻飘飘的。“那就来一份‘七色之一’,我想酒保先生应该会清楚要用哪一种颜色。” 酒保仍然没有睁眼。 “按照您的品味?”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从喉咙里传来一声轻蔑的哼。 “不,当然不是。”她凑近了一些,眼睛扫过酒保的手,最终停留在他面部的某个地方。“我不喜欢为难别人,所以放宽标准就行。酒保先生,你只需要为我调制一份‘七色之一’即可——哪一种颜色我都能接受。” 半晌,两个人没有表现出一丝声音。酒保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额头上出现了掩饰不住的小细汗珠。客人倒是不紧不慢,在座位上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她涂了红指甲,这种红色不同于酒保先前调制的“火红”,显得更加鲜艳,甚至浓丽的有些过头。 酒保先开口了,“抱歉,女士,恕我招待不周,您的需求我无法做到。” “哈——有谁敢相信,在万梦里,居然还有‘启点’酒屋的酒保不能调配出来的饮品!”女人显得非常兴奋,“但是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对么?在女士面前夸下海口可是失礼的举动,但我可以给你解释的机会——” 酒保猛然睁开眼睛,有几根眼睫毛向内卷曲,刺痛使他的眼睛产生浊液。 “——你不能……” “是的,非常抱歉让您失望了。我丢失了它的配方。”酒保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时此刻,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女人的身份。 “哈,罢了。这样看来,启点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连自己最重要的责任都不能承担,你的价值何在,酒保先生?”女人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并不理解您的意思,女士。我想我的价值并不能被一份装在泪滴状容器的颜色所否定。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其他要求,我都能一一满足,无论您的口味是如何刁钻古怪……” “够了,打住,停下。”女人抛出一连串不耐烦的词语,接着双手托住下巴,采取了一个更加随意的姿势。“不用跟我隐瞒什么,我可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有些是我的猜想,有些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拙劣的演技还骗不了我。” 酒保的表情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哦?那我可要向您请教一下,到底是哪些大胆的假设让您如此信誓旦旦地下结论的?当然,我希望您尽可能说得简短一些,因为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兴趣来支撑自己的耳朵去接受一些经过戏剧化处理的废话……” 两人四目相对,都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戾气。 “真可怜。”女人缓缓开口。她抻过自己另一边的上衣,翻了翻口袋,掏出一小堆东西,把它们托在一只手上,横放在两人之间。酒保的脸变得惨白。 “……你需要这些,对么?哦,不用回答,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哈哈,我想你应该非常诧异,你在诧异什么呢,酒保?”女人幸灾乐祸地说道,“你非常非常需要我手上这些东西,更进一步,你需要的东西就剩下了这么点——很少,少到只能刚刚覆盖我的手心。但这些作为砝码刚刚好,甚至我感觉它应该更少一些,不然你无法拿出诚意,酒保。” 酒保采取了他一贯会采取的沉默,他在等对方将对话进行下去。 “诶呀呀,看看这些粗糙的颗粒——”女人扬手让这些“颗粒”慢慢洒落在吧台上,又将它们轻轻拨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比酒屋外面随处可见的沙子都要简陋,我可是真不理解它们是怎么在你的手上变成饮品的——你真的忍心让你的客人喝下这些东西吗?难道不会伤到喉咙吗?” “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女士。”酒保说道,“这些事应该交给我来处理。而你要做的,就是无条件相信我。” “不是‘我’。”女人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说的是,无条件相信‘我们’。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我是不是说对了?” 酒保愣住了。一阵危机感袭上心头,使他不得不仔细打量一遍眼前这个人。这个女人身着一件紫色上衣,头发夸张地卷曲着,手指甲上浓厚的红色油彩让自己眼晕,像是蛇吐出的信子。
这个人很危险。酒保确信这一点。 他决定岔开话题。“您说的对,女士。啊,我不得不撒谎来掩饰自己的失误,事实上,只要您愿意将这些东西大方地送给我,我立刻就能给您端上一份您喜欢的颜色,然后助您进行下一段旅程。” 女人翻了翻眼睛,“瞧,我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些东西还是显得太多了些,让你产生了一点错觉,对不对?酒保先生,真可惜呀——刚刚如果你直白地把想问的问题说出来,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也许真就把这些颗粒丢给你了。你当时在诧异什么呢?……哦不,不用你再回答了,我来帮忙解释。你一定在想,我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颗粒,对吧?” 酒保正面回答:“对。” “天虹桥崩塌的时候,我就在它下面。”女人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不可思议,她说的非常自然。“趁它完全褪色之前,我用自己的匕首刮下了一些碎屑留下来。因为我知道它有多珍贵——当然不是指收藏价值,而是这七色颗粒是支撑万梦运作的一部分,当然也是一个调酒师的立足之本,我说的没错吧,酒保?所以我非常识货地留下来最后一些七色颗粒,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酒保皱紧了眉头。他的感性告诉他这不可能,女人一定是在说谎——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的一切言行,就像是自己的后花园被入侵了一样,令人难以接受。他多么希望这七色颗粒只不过是女人自己用沙子和涂料制作的假货…… “告诉我你的来意,女士。”酒保冷冷地说道。 “啊,不要着急,我们可以慢慢聊,我不喜欢单刀直入式的聊天方式,那太无趣了。”女人回以一个假意的笑容。“这些东西在你手上才能发挥用处。我自然会把它们留给你,回报条件是,接下来我们聊天时,你不能回避什么话题,我比较喜欢敢说真话的男人。如何?” 酒保看她把最后一缕七色颗粒摆放在吧台上,他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没敢一次性呼出来,他害怕将那些颗粒吹飞。 “好。”酒保回答的字正腔圆。“不过,请先告诉我,您如何称呼,女士?” “希格莱特。”女人回答道,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酒保先生。你的记忆力一直在退化呢。” “希格莱特……你并不叫这个名字,我没有说错吧?” 女人笑了,“很久以前,我们在这里第一次见面时,你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