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筝【6】
陆 七月四日,亥时。 一个时辰前,夏在祭祖的烽火台上,宣布了爻城立国的消息。虽然人间界和地仙界是共存的,但这时的立国并不针对人间界的正统,而是对地仙界发出的声明。 庆国成立的同时,大庆三日。此刻,萤石发出昏黄的光,把十里的城市照耀得好像篝火里的城市。城市的各个街道里,穿行着衣装各异的游人,他们豪情万丈地高呼这个新国家的美好,用属于自己民族的舞蹈,在这片土地上载歌载舞,直到天明也不止息。 在爻国实行的政策里,没有宵禁这个条例。 “夜晚真好,夜晚是妖怪们的时间。”夏纱说。 夏纱、夏影、霍星,三个人漫步在拥挤的街道中,往来的人群并不会刻意注意这三个地位尊贵的人。爻国提倡的观念是人人平等,无论男女。 爻城的建筑略显得参差不齐,高度上谈不上统一,临边的房屋就有高出两三层的情况;排布上谈不上整齐,地理上并非平原地区,造就了阶梯式逐层往上的现象‘而卫生方面,做到了超越百年的技术水平和思想。 “令妹,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就好像初入大城市的土妞。”霍星看着夏影说。 “五十步笑百步,你也讲得出口。”夏影淡淡地看着霍星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蝈蝈盒子,藏着掖着地揣手里研究,就像老女人摩擦着翡翠手镯一样珍惜。 在夏纱疯了般的带领下,三个人跑过了宫里的所有巷子,踩遍了所有瓦顶,穿过人工搭建的竹林小径,登上了最高的阁楼,眺望爻城最远的风景后……继而出了宫外,遁入被人海淹没的井市,过嘴街上的特色小吃,体验民间的娱乐游戏。 夏纱被霍星焉坏的小儿心态感染,不买票而溜进梨园,看武生们戏刀弄枪;口袋里缺了钱,就到赌场里出千赢点小钱;还在异乡人的表演中,暗中拆台,道破其中玄机。她此刻就像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见到什么东西都要去碰上一碰,就连静躺在路旁睡觉的狗子,她都要来上一脚。 巡逻的队伍不间断地走过,表明身份巡逻的,有混迹人群里的,有踩在瓦顶上的。常年如一日的军备状态,就连这些巡逻的士卒都流露出一种肃杀的气息。 “怎么了?”夏影忽然说。 霍星不解的看向夏影,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怎么了?”但霍星还是疑惑地问了回去。 夏影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霍星,敲了敲自己耳朵里,黑色的小固体,示意自己并不是在和霍星说话。 那是传音蛊。是虫师们使用了一种名为“鸣”的虫制作而成。传音蛊的作用是在方圆二十里地内,与持有共鸣的传音蛊的拥有者相互通讯。但传音蛊并不流通于民间,因为启用传音蛊的前提是学会稳定的输出咒力,而普通人并没有驾驭咒力的能力。再者,传音蛊的成品很少,也不是只要是个虫师就能够做成的,因此,拥有传音蛊的大多是国家机构和高级组织的核心人员。 另外,所谓的“虫”,并非特指的虫。它是由光聚合而成的一种生物,生活于世界的各个地方,与人们不互相干扰,也只有拥有特殊体质或高血统的人能够看得到它的存在。其历史也远远超过了史书最初的那一页,久远到无法追溯其诞生的时间。 可一旦它们因为某种原因聚集,并超过了一定界限,就会对人们产生出或益恶的事情。因此诞生了一种名为“虫师”的职业。虫师们大多是个体,游历于世界各地,探寻着“虫”的习性,继而cao控虫,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 “好吧。”霍星知道对方没有再和自己说话,于是耸了耸肩,知趣地说。 “嗯好,封锁城东的交通要道,留出第六街区的红石路通往城外,不能在城内闹出事情,也不要激怒对方,引到城外再做处理。”夏影说,“我马上就来。” “怎么了,有人想闹事了?”霍星见夏影说完,于是开口问。 “是可疑人员,不能确定。今天的意义不一般,绝对不能出现一点意外。”夏影拉开自己左手边的披挂,露出一个刻画着鹰隼的徽章。 那是爻国侦查队的标志,居然连太子都戴上了,可见今天是该有多严肃。 “失陪了,”夏影拍了拍霍星的肩膀,说,“照顾好夏纱,不要让她到处乱跑。”说完,他消失在了人海中。 “擦,大哥!”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大力地拍了一下霍星的后背。 霍星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青衣大褂的胖男孩。后者脸上散发着善意的憨厚笑容,右手一个劲地挠着……屁股。 “哦?你是那个画画的!”凑过来的夏纱一眼认出了这是今天下午的画师。 “嗨嗨!今天不吃好的不吃贵的,就来一点嘎嘣脆的!”画师递上来一个碗。碗中装着咬了一口的酥油饼。 “谢谢,我已经吃饱了。”霍星嫌弃地看着碗中的酥油饼。 “见笑了,”画师会意,急忙地招呼,“去小铺里,小铺里有新的。” “霍星!这个看起来很好吃,我可以去试一试么?”夏纱扯着霍星的衣袖撒娇,使劲摇个不停。 “不可以,因为爷没有钱。刚刚买东西的费用都是你哥出的。”霍星摇头拒绝了夏纱。 “不要这么小气嘛……”夏纱再次尝试着朝霍星摆出撒娇的样子。 “夏纱小姐不要这样……”画师上前打圆场,说,“二位是爻国王室的人,我怎么敢摸向二位的钱袋子呢?这顿我请,我请!” “不行,家训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夏纱摇头拒绝了。 “吃!不就一个酥油饼嘛!吃它!大哥今个在宫里赚得盆满钵满的。几个酥油饼跟这相比,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霍星拍了拍画师,示意对方带路,“就一根毛,您还会在意么?” 妈的,你是一点便宜都不放过啊!画师惊愕。 “一根毛么?”夏纱复述。 “那是一根啊!就值一根毛,”画师迎合着说,伸手示意了一个不远处的一个小店铺,“这边请。” 随后,在画魂的指引下,两人来到了“店铺”里,车里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正炸着油饼。店铺说实话也就是一个用马车来改装的小作坊。 两人还没坐下,画魂就先行“抢过”了男孩手里的工作,亲自上阵烙饼。 “这是我mama教我的,也是我最拿手的。其实我还会其他菜系的制作方法,但都不太好吃……”画师憨厚地笑,“稍微有点久。实在无聊可以在旁边逛一逛,一会儿就好了。”画师看到了夏纱的手脚是一刻也闲不住,于是对夏纱这么说。 “我想去看看那边的跳舞表演,可以吗?”夏纱指着不远处跳舞的西域女孩,问霍星。 霍星余光扫了一眼在人群中,投向这边的十几双眼睛,抽了抽鼻头,说:“完全没问题啊……” 夏纱跑掉后,小男孩也跟着消失了。 霍星观察了周围一圈,淡淡地说:“行吧,没啥人了。有什么想法就说。” “那个男人,天庭最后的尊严,一个备受争议的名字——霍星。” 霍星警惕地抬眼看了画魂一眼,随后又低下眼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其实他的伪装是多余了。一来,他能够接触到爻国高层,还特别是能进入到软禁他的地方,那么对方的背景绝对干净,完全没有可能是天庭派来的刺客;二来,这个小胖子并没有流露出杀意,而且,他看上去委实不太能打的样子,要在街上随便找两个人来,都能够揍得他满地找牙。 “没请教,贵姓。”霍星说。 “免贵。鄙人画魂。”画师打着面团的手停了下来,抱拳,说。 “画魂?”霍星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既然修成了人,为什么不改名呢?行走在外不安全。”霍星走到车的旁边,靠在车壁上,问画魂。 妖怪的名字一般是以名代称,而不冠以姓氏。对于常年生活于人类社会的王室宗族和修成人形的妖物来说,一般会给自己冠以姓氏,以此来融入人类社会。只不过大多数妖物会遵守那条妖物间不成文的规矩——继续使用最初的名字,以表示没有忘记最初的自己。 但修成人的妖物就已经是个真真正正的人了,几乎摆脱了妖怪的身份和一切,如果不使用血统的能力的话,其实就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所以取不取姓氏也就没多大重要的了。 唯一能识破对方身份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对方开启血统,二是“望气”,通过观察对方身上散发出微弱的气场,以此来‘做出判断。 “我爸爸mama给我取的,改掉名字这种不孝的行为,不好。”画魂说。 当霍星凝神望气,扫视了面前的男孩过后,发现了对方身上的“气”十分内敛,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很少人见过我的真容,”霍星手肘压着案板,暗示威胁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一个云游九州的画家。某一天,我发现了明明栩栩如生的画,却都是毫无意义地将事物‘复刻’到了纸上而已,可它们是这么的真实,”说着,画魂洗了手,从柜子里取出四张画纸,挂到了墙上。 四幅画都是妖怪的画像,从左到右分别为:雍和、白泽、九尾狐、毕方。绘画的方式都是从宏观的角度和艺术化的手法去描绘的,手法上略微偏向于墨画的风格,重在色彩突出物的形象。但这种绘画手法在当下并不吃香,甚至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这种艺术手法太过超前,大多数人对此最多是感到新颖,而不是感冒。 当然,构成霍星这个人的成分中,对于艺术的理解几乎不到百分之一,基本上就是一窍不通,看画也就是图一乐。他对于表达事物的方式更多是偏向于文字叙述,而不是绘画。但也不能否认绘画方式带来的描绘更为直观。 “你是不是把山海经里的异兽篇都给画完了?”霍星转移话题,极力掩盖自己对艺术不理解的这件事。 ”不,山海经里记载的异兽很多我都没有遇到。”画魂摇了摇头,遗憾地说,”将来的某一天我应该会凑齐。”他似乎有一种病态的收藏癖。 “行,你继续。”霍星请示对方继续刚才的话题。 画魂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一边温火热油,一边等待面饼的发酵,然后用干抹布擦着手说,“父母给我取的名字,也是我的初心,画出承载生命的画。可在那一刻,我迷茫了,游历四方,苦于找不到继续画下去的动力。直到十四年前的花间关战役,让我知道了霍星这个名字的存在。” 画魂拿过腰间的竹子样式的水壶,打开,喝了一口。顿了顿,抬头看向霍星,“你要不要喝一点儿。” 霍星礼貌地拒绝了,“我刚刚喝过水了。你继续说你的,不用管我。” 画魂点点头继续说:“那场战争过后,市面上流出了你死亡的消息,天庭也官方性地宣布了你的死亡,并且为你树立了一个碑铭,至此,你成为了一个传说。” “市面上有人开始唾弃你,说你其实是投靠了爻国,相反也有为你正名的。那些恶人的话委实不堪入耳,然而也不用当一回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然而,至今还是有很多人对于你死亡的消息表示质疑,我也是其中一个。不过,我现在知道了这场闹剧的答案。”画魂笑。 “你为什么不相信呢?”霍星问。 “不是。你想想啊,那可是堪比神明的名字啊,是一个传说,就像……我也很喜欢他,可我没有见过他,甚至想给他画个像。”画魂露出仰慕的神情说。 “他可比我出名多了,你怎么不去找他。”
“我要跑十万八千里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找他么?瞧你这话说的。” 霍星“啧”了一声,捏起眉头,说:“谁说他定居那块地方的?这斯比我都自由,你随便跑到哪条河边说不定都能见到他,估计旁边还有杨二郎和哪吒呢!还有一个叫刑释的。说了你也不知道,带你去又远,实在不行,你可以跑去花果山蹲他啊。” “他太过神话了,我觉得找你比较现实一点。” 霍星顿时噎住了,摆了摆手,让对方继续。 “你想想,一个忠心天庭百余年的人,为天庭做了这么多不计生死的事情,甚至在明知道花间关注定战败的结局后,依旧坚持守城,与城共存亡的人,怎么就成了人们口中的贪生怕死的叛徒了呢?” “这不可能的哇。”霍星应和。 “对哇!不可能的哇!”画魂激动地把还沾着面粉的手拍到了腿上,“我东奔西走,从各个方面去找到你的信息,一点一点去了解你的过去……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你居然是一个做着神明之事的普通人。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东拼西凑的总结是不是正确的,可如此反差的人生必定精彩啊。于是乎,我决定找到你,用画笔来描绘你的生活,道出一个故事。” “还有这等事情?怎么个搞法?” “这你就没有必要担心了,你只管做你的事情,观察作画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收钱么?” “自愿的,分毫不取。倒是可以有空请我吃个饭。” “你不会是打探情报的吧?”霍星疑惑,然后愤愤地说,“我最讨厌那种自说自话,到处造谣的家伙了,净造出一些垃圾信息带乱小孩子。” “天地良心!但凡透露一丝消息,我当场自裁。”画魂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可信。 霍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不是大傻子行为嘛?”他特意在这个“大”字上加重了语气。 “什么大傻子?你俩在讨论什么?” 夏纱又突然窜了出来。 “没什么。是这位画魂小哥问我,他有件事情想不起来了,要我帮忙想一想。”霍星显然对夏纱这种突然窜出的行为习惯了。 “好吧。酥油饼好了没有?”夏纱的注意力只放在酥油饼上。 “过个油就好了。”画魂从木盒里拿起备好的面团下入油锅。 “霍星请客么?不给jiejie我来一份?” 云弥小姐伸手揽住霍星的肩膀,红唇呼出的气闹得霍星的耳朵一阵瘙痒。 “还有我!” 跟着来的还有绯冬小姐,只不过她的娇小的个子,让霍星平视的视线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这位大哥请的客。饼管够,但不要贴着我,男女授受不亲。”霍星扒开了云弥的手,说,“爷可不想再中你的幻术了。” 云弥瞧着霍星羞红的脸笑。 “先来后到,只有三个,稍等一会儿,我再做两个。”画魂用纸分别包住三个酥油饼,两个分给了夏纱和霍星,一个留给自己。 “你什么时候吃不行啊?” 霍星夺过画魂手上的饼,连同自己的那一份给到了云弥和绯冬。 “我没吃饭呢!”画魂委屈地嘀咕。 “霍星好温柔哦!”三个女孩起哄,像是得到一个很耐说的八卦趣闻。 “喂……小点声......”霍星警惕地观察周围。大概是太过嘈杂,没有人往这边看。 “妈的,快点搞两个饼出来,磨磨唧唧的。”霍星扭头对着画魂说,然后径直朝盒子里拿出两个面饼,给到后者,说,“爷是吃rou的,加rou,爷要吃rou!” “那你同意没有。”画魂意指刚刚说的那件事。 “找时间约个地方再说。加rou。多一点,对的,爷要吃多多的!”霍星夺过筷子,猛夹着碗中的rou,加到了画魂手中的面饼里,“不要放这么多的盐,爷要吃原味的!” “这样吧,我之后会住到长安的云来客栈,要是你想好了,可以写封信寄去给我。”画魂凑到霍星耳边悄悄地说,那个样子像是小孩在同大人讲一个天大的计划。 霍星沉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比出一个大拇指,表示可行。 过了一会儿,酥油饼出锅,霍星和画魂会意地碰了一下,猛咬一大口。 霍星一脸愁容。 “楞个儿事情,不好吃?”画魂用自己的方言问了一句。 “烫,rou太多。你会不会做菜,rou这么多不会腻嘛全是rou味,我还不如去吃rou呢!”霍星捂着嘴说。 “你他妈就是吃饱了打厨子,都是你的要求,好吗?”画魂抗议,然后问向三个女孩,“三位jiejie给个意见啊。” “霍星说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咯。”夏纱说。 “相比平常人家做得可以。”云弥说。 “好吃,就像吃酥油饼一样。”绯冬说。 这番话把霍星和画魂都扼住了。 “今晚这么热闹。霍星先生,我想诱惑你去逛个街,你觉得怎么样。”过了一会儿,云弥小姐用充满魅惑的神情对霍星说。 霍星不好意思直视云弥的脸,低下头,吞了吞口水后,点头如捣蒜地说:“诱惑成功。” “那么这位先生要不要一起呢?”云弥又问。 “各位玩得开心,在下还有小店要照顾。”画魂微笑拒绝了。 等霍星一行人离开后,画魂摸到了扣在碗底下的十几文铜钱。他笑着摇摇头,看着屋顶观察着自己的人,吐出粉红色的大舌头,收起摊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