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筝【5】
伍 公元九零零年,七月四日 晨星稀微,随着刺破黑夜的一声鸡鸣,太阳放出了属于今天的第一缕光。 霍星沉睡在梦中的时候,夏纱就敲开了霍星的房门。夏纱妄想用光和冷风唤醒霍星,可单纯的阳光和冷风并不具备唤醒霍星的能力。夏纱只好亲自动手,摇晃了二十多下,并辅以逐渐升高的音调威胁。 “霍星!快起来快起来!今天可是开国大典呀!再睡懒觉,我可宰了你哦!” 死猪终于有了还魂的迹象,发出不满的怪声,翻了个身,头顶软枕撅起屁股跪在床上。 夏纱看着霍星这副鬼样子,抽了他屁股一巴掌,甩下了一句“赶紧的”,就出了屋子,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做。 夏纱出门后,霍星艰难地又翻了个身,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伸了个懒腰后,无力地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是他睡醒后的习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地醒,睁开眼睛只是身体醒了,但是灵魂没有醒的空壳状态。他得等灵魂醒了才能开启下床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抠了抠眼角并不存在的眼屎,然后坐起来又是一阵发呆…… 其实他最近几天都是处于失眠的状态,明明闭上了眼,脑袋却是清醒的,压根就是躺在发呆而已,根本没怎么睡。仙者的身体能够撑上两三天不睡觉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从本质上来说,生物机理方面,其实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虽说仙者的身体会自觉地杜绝疾病,可要扰乱了生物规律,反而对身体的伤害会非常显著。 他扭头看到了桌子上的黑色礼服,挠了挠屁股,发愣。 记起来了,夏说过今天是要请画师来作画留念的。 他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跑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疑惑地慢下脚步,总觉得忘了一点什么。 “霍星霍星,你听说了么?前几天有个人早上起来整理个人卫生……诶?我怎么知道?唔……大榕树下的老奶奶们说的。”记忆里,霍星每当早起后直接前往厨房时,敖绮罗总是会这么说。敖绮罗总是认为自己是个“jiejie”的角色。 于是,霍星火急火燎地跑回了院子里,抄起自制的洗漱用具,奔向了后院。他是个节俭的人,绝不浪费一点合理资源。 当他向着一颗万年青根底下吐出第五口水时,前院传来了一阵响动。听声音看上去,大概有十人左右的样子。 他用布巾简单地擦了擦后,挂到了衣架杆上,返回前院。 穿过回廊,他看到了,自打住到这里来后,最热闹的场景。 “嗨呀!这里环境不错呀!”一个被灵罗抱着的,个子娇小,相貌幼稚的女孩,满眼星光地说,“嚯哟,还有这么大秋千么?可以在上面睡觉的喔!” “啧啧啧,这个地方,倒是有点别具一格的独特啊。”一个揽着洪渊的,相貌堂堂,身材高瘦的男人说,“院子这么干净,木板全覆盖!这个霍星挺会生活啊!可惜还是差了点。” “阿弥陀佛。”一个双手合十,身材魁梧约有两米高,头顶留着板寸的男人,对着霍星前堂案台上的木刀说。 “一个俘虏也配住在这种地方么?”灵罗身旁,一个中个子的女孩自言自语地说。这番话落到了灵罗和绯冬的耳朵。 “今天是个大日子,再怎么的也得把你的性子压一压,别惹得大家都不高兴了。”灵罗叹了一口气,对女孩说了一句后,带着绯冬去到了回廊上。 个子娇小的女孩叫绯冬;自信满满的男人叫安怨;说着“阿弥陀佛”的男人叫关怒;中个子的女孩叫归心。同洪渊和灵罗一样,都是九个守城大将的一员。 此外,还有夏、夜牙、夏影。另外还有三个在门外东张西望的家伙。不过也不用想,是九个将军里的另外三个,错不了了。 “霍星!快来帮忙!”夏纱提着画的架子在门口喊。后头还跟着一个拿椅子的夏影。 “哦哦!”霍星连声答应后,对着堂前的关怒,双手合十,微微拘礼,“在下有礼了。” “贫僧回礼了。”关怒回敬。 一顿忙活之后,现场布置完成,太阳也刚好爬出了地平线。一大早的,所有人也是没有吃早饭,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于是,夏提议借用霍星的厨房做顿早饭,简单填一下肚子。霍星答应了,但谢绝了夏御用的厨子来主厨,选择自己亲自上手。 他的厨房的构造跟这座建筑一样独特,基本只有他自己会用……现场还有夏纱会,但只限于会用,做菜的话,夏纱只能打下手。 打下手也是个活,夏纱从杂物房里拿出了够现场人用的碗筷,清洗了一遍,放着备用。之后,应霍星的要求,她得到了去后院菜园摘菜,切菜的工作。一旁的人都睁大了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会的事情么?不过想来也不算奇怪了。夏纱在霍星来之后的这些年里的变化,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另一边,霍星则是干净利落地杀了两只鸡,他打算是一只做汤,一只白切。 霍星的手脚利落,加上夏纱和御厨们的帮忙,不到一个时辰,饭菜就上了桌。 院子的银杏树下,饭桌由两块方形木桌构成,十几个人满满当当挤在一起,其中也包括了御厨和侍者。霍星看着这富含大家庭除夕年夜饭的氛围,打心底的被这种氛围感染了。大家坐在一起,不分尊卑的乒乒乓乓地动着筷子,大快朵颐,欢乐的呼声充斥着这座清寒的建筑。但霍星上完菜后,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就往后院去了。 “你不去吃点么?” 后院的檐下走廊,洪渊端着一锅鸡汤在霍星的旁边坐下。 “在厨房的时候吃过了。”霍星说。 “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难得有次过年的景象,不一起加入么?”洪渊从锅里拿出一只鸡腿递给霍星,笑。 “可我……去的意义在哪里,”霍星接过鸡腿说,“我站旁边看着就好了。你们吃吧,” “不要想这么多,当作家人吃个‘年夜饭’看就好了,不要有这么多的心理负担。”洪渊笑着用干净的左手拍拍霍星的肩膀,“小姐可是把你当作家人来看的哦.... 在这里嘀咕什么呢!”夏纱突然从后方窜了出来。 “男人之间的秘密,女孩子靠边站。”洪渊昂起头看着夏纱说。 夏纱给了洪渊一个脑瓜蹦,“敢这么和我说话,待会儿我叫我哥收拾你。” “好痛!”洪渊双手捂着脑袋,怂了。 “不用理他,我们去吃饭呀!”夏纱不由分说地拉起霍星就往前院走。 “喂,不用了不用了……”霍星本能地抗拒,但没有用,“真的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喂……” 随着越临近前院,他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你怎么这么婆婆mama的,像个男人一样好么?”夏纱说完后,没再理会霍星接下来抗拒的话。 前院。夏看到霍星从后院出来了,就仿佛是主人家招待贵宾一样,上前拉着霍星入座。所有人都配合着鼓掌。 “你的碗呢?”夏奇怪地说。 “这里这里!”洪渊从厨房里拿出一副碗筷递给夏影后,又抱起了那锅鸡汤。看起来他真的很喜欢吃。 在众人的注视下,霍星紧张得涨红了脸,捣鼓了一会儿,他憋出了一句,“大家好,我是霍星……他尬尴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搞什么!谁不认识你的大名....”众人起哄。 霍星腼腆地挠着头笑,他虽然很喜欢这种氛围,但却对置身其中很不适应。 “趁这个画师还没来,喝碗汤开开胃。”夏纱拿过霍星的碗,挤到人群中,舀了一碗汤,递给霍星。 “哦哟哟!这小两口儿,甜蜜得都忘了给爹打汤了。”夏打趣着夏纱说。 “爹!乱说什么呢!”众人的起哄下,夏纱羞红了脸。她用力捶了亲爹一下,然后帮其也舀了一碗汤后,推开洪渊,坐在霍星旁边,低头傻笑。 “喂,这是我的位置!”洪渊高呼着自己的真理。 “去去去,你占了一锅鸡汤,还有四个鸡腿,这是惩罚!”云弥指着归心旁边的位置,“呐,这里有位置。” “我分给霍星一个鸡腿啦!”洪渊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然后看了看归心,一屁股坐在了霍星身后的石阶梯上。 太阳慢慢地越爬越高,但画师始终没来,众人在院子里等了又等,饭菜又重新上桌了一轮,终于在日上三竿的午后等来了那名画师——一个圆鼓鼓的小胖男孩。 趁着大家将怒火发出前,画师急忙抱拳赔罪说:“诸位息怒,小人途中有幸遇到山匪劫道,这才多有耽误,还请恕罪。”
“闲话少说,报酬减半,一个时辰画完,不然治罪。”安怨说。 “没问题!各位请上座。”画师用来作画的材料是妖怪市场里,私人定制的用来渲染色彩的特制长绢,画笔则为主流的细短紫毫笔,染色的颜料则为画师们自己调制的。 “无关人员场外请在场外等候。技高传内不传外,千两黄金不卖道,还望各位多多包涵。”画师拱手赔罪,示意清场。 清场期间,夏纱一众人纷纷坐上了事前安排好的位置,但唯独霍星不知道这个事情,他看着空出来的两个位置,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一个。 座位一共分成三排,夏和夜牙各居第二排的右和左两旁站着,最后一排站着的是九个守城将军中的男性成员,第二排是女性,只不过中央空出来了一个座位,第一排有三个座位,夏纱坐了中间的,夏影靠右,左边的是空着的。 坐到夏纱旁边?自己一个外人能够加入进去已经很荣幸了,想来那个位置应该不是自己的。可中间的呢?也不对,那一排都是女性坐的。排除自己,还剩两个位置,也许有人没来呢? 霍星看着这个排布,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他又不好意思主动去说明,只好愣在原地。 身为国主的夏和身为国师的夜牙居然站到了两旁,那么中间位置的人地位应该不简单了,那会是谁呢? 夏兄妹有个已故的母亲,是个普通人类,在五十多年前离世。那时候的人均寿命不过六十,而夏兄妹的母亲依靠着灵药和秘术活到了一百二十多岁,仍然保持着年轻的模样。据夏纱说,她的母亲是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认识自己的普通人类,同时也是耐不住长生的煎熬,才自己选择离开的。 夏尊重她的选择,她走时依偎在夏的怀里,听着夏讲诉着往事,兄妹二人也在一旁。那一天,没有花和葬礼,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夏遵照她的遗嘱,立于泰山山顶,将她的骨灰洒在风中,飘散于茫茫河山里。 是夏兄妹的母亲么?有这个可能,但没有这个必要,没有必要把旧事再搬上严苛的台面。那会是谁?这个国家所供奉的神明‘观秋妙’么? 可神明与凡人平肩,那在宗教的角度来看,岂不是对神明的亵渎么? “阁下,您是要入画的么?”画师看向霍星。 “霍星,快来,愣着干什么。”夏招呼着霍星。 无论中间的位置由谁来坐,大概只能是留作历史洪河中的谜题了。 “哦哦,好的,”霍星点头如捣蒜,小步站到了夜牙的旁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霍星,一时间气氛凝固了。 “站我旁边做什么?”夜牙疑惑地说。 “弟弟,来这里,来这里。”第二排的云弥拍了拍自己前方的空位。 “噢,好……”霍星不明不白地坐下,“这个位置,安排得颇为,奇妙……” “这有什么问题?”夏纱扭头问霍星,耳边的金色柳条挂饰微微摇晃。 “不敢……”霍星怂了。 “摆好动作,鄙人要开始描了。”画师举手示意,“轻微的聊聊天可以有,记住要保持微笑。” 主角们应声端正姿势面向前方。忽然,夏纱拉出霍星的手,伸手盖在了后者的手背。霍星愣了愣,用余光看着夏纱,后者向来的贵族礼仪让她保持着端着的坐姿,但神情上有些刻意地‘自然’,脸颊泛起延至耳根的粉红出来了她。 平时的夏纱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的大胆,想必她已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霍星打心底苦笑了一番。既然是纪念的时刻,该给的面子就给,可不能让对方失望了,哪怕只是个配合的演出。 于是乎,霍星反手握住了夏纱的手。夏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随着画师的一笔一画,时间仿佛停留在了此刻。午后,阳光斜照在银杏树上,投下了一束束阴影,打在众人身上,柔和的风轻轻地游动,风铃与蝉共鸣,隐匿于青森绿意盎然的秘密之地。 前堂回廊的屋檐下,鸟笼轻轻摇晃,但笼中并没有鸟类,只有一根细长的鸟羽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