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速之羊
贝瑞弄丢了他所看管的羊，现在没有比这个更让他心急的事情了。因为这个，他正在到处寻找它们。 他的身体已经筋疲力尽，眼睛也早已昏花，面前的这片郊野俨然成了迷宫，谁也不知道羊都去了哪。他又爬上一条山间小径，准备继续往北边走，这条路通向更远的深山。现在只有去那里碰碰运气了，他不得不这么做。 找羊是件苦差，他感觉累得够呛，很想找个地方休息。另外，他还有很多不想再找下去的理由。 就连太阳都不愿陪他找下去了，贝瑞看了看头顶，如此想道。天空被黯淡的夜幕包围，但是还可以看到几片云朵，像是一团团静止在夜空中的烟雾。月光把它们描绘成各种形状，贝瑞觉得其中的一朵看起来像只小羊。 “要是它们能像云一样就好了，一下子就能瞧见，都不用费力去找。”贝瑞看着云朵，想念着他丢失的羊，同时更想睡个好觉。他以前见过各式各样的云朵，但是此刻，贝瑞觉得，从北面跑来的那朵云怎么看都是羊的形状，跟他弄丢的其中一只很相像。 准确地说，他弄丢了九只，有公有母，都是些膘壮活泼的好羊。 贝瑞是个羊倌，替本地的一个农场主人放牧。他所在的农场在山区南边的一块小山包上面。他平时就带着羊群，在农场附近的山间地带活动，日子过得平淡，甚至有点无聊。今天中午，他来到一片旷地上休息，这是他比较常来的地方。他靠着一颗苹果树，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在梦中他看到自己吃着炖羊rou，可是等他醒来，他却惊讶地发现，好多的羊都不见了，或者也可以说，是彻底消失了。 他在旷地附近搜寻了一遍，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是他今天找的第一遍。他也特别希望他可以找到。 他把剩下的羊群带回农场，把情况如实向农场主禀告，对方听完之后大发雷霆，“什么？你是说，九只羊，每一只都不见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是说，我就睡了一小会儿，它们就全部消失了，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贝瑞杂乱地挥动着双手回答。 “这怎么可能？我觉得一定是你把这些羊全部偷吃掉了，现在又在这里撒谎！”农场主说。 “是啊，这怎么可能？”贝瑞更加紧张地解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吃掉九只羊？” “我能感觉到你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充满了羊膻味儿。你最好现在就去找它们，并且在第二天天亮之前把它们带回来。不然，在你回到农场的那一秒，我会立刻带你去见领主大人，到时候我们再来看看你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贝瑞没有偷吃任何一只羊，但他也没有胆子去面见领主。他们的领主是一位女伯爵，居住的城堡位于更南边的群山之中。这位伯爵夫人是一个冷酷的、强悍的、可怕的女人，贝瑞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想象她。 要是不想去见领主，贝瑞就只能跟农场主谈条件。他会皱着眉头，说他实在是害怕伯爵夫人，万一到了她那儿可能会吓得尿裤子，连累农场主跟着一起倒霉。然后农场主会笑着说，不想去见领主大人也可以，但是贝瑞就要干活来抵帐。九只羊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要是农场主再在这个基础之上再加码...... 他只能无奈地前去寻找。他几乎找遍了今天去过的每一块草坪，还有每一片山丘，甚至还特地去到中午休息时的那棵苹果树附近，在那儿瞎转悠了不止一圈。他哆哆嗦嗦地爬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极尽所能地观看他能看到的任何地方......最后他失落地发现，在四周望不到边的山地当中，他连一根羊毛都找不到。 他找了第二遍，第三遍...... 贝瑞又看了看天上，月光之下的天空是近乎于黑的深蓝。时间已经很晚了，耽误的越久，羊群就有可能跑得越远、分散得越厉害。况且...... 望着隐匿在漆黑夜色中的山峦，贝瑞现在感到非常的懊悔。苍白的月光连一点点的帮助都无法提供给他。 “今天中午就不应该睡觉的。为什么今天中午会突然想睡觉？”他想，“哪怕是弄丢它们当中的一只都够让人难受的了。现在把它们全部弄丢了，就算把整个山沟跑遍也未必能把它们全部找回来。” 但是，贝瑞觉得最不应该弄丢的，是那只名叫“埃德”的羊。 那天，他也是在草地上打盹，而且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不同之处在于：那天他睡醒之后，竟然发现他看管的羊群里凭空多出了一只羊。他很高兴地看到这是个不错的意外收获。这是一只健康的公山羊，有着一对光亮结实的角，还有一身漂亮的、雪白色的羊毛，而且比他羊群中的每一只羊的个头都大。世界上任何一个羊倌见到这样一只山羊都会面带笑容地收下，贝瑞自然也不列外。这只羊会是个好苗子，用它来育种便会得到更多的像它一样的好羊。 贝瑞把它带回农场的时候，就连不苟言笑的农场主都露出了他那参差不齐的牙齿。他们给这只意外得到的山羊起名叫“埃德”，希望像这样的羊可以增加，而且增加得越多越好。尽管他们都不知道，这只羊是从哪来的。 如果贝瑞想要减轻责罚，最好能把埃德先找回来。一只埃德可以抵得上三只羊。最先发现埃德的人是贝瑞，找到埃德之后，再去跟农场主交涉会容易得多。贝瑞现在最想找到的就是埃德。 可是面前的山岭实在是太广阔了，地势又陡峭，即便埃德是一只大个头的羊，贝瑞想要寻找也不会容易。 况且，现在的天太黑了，即便是有月光照射也还是很黑。贝瑞的心里有点害怕。坎德拉斯有着庞大而广阔的山地，无数的山岭，大大小小的山脉、山谷、山丘，还有延绵不断的山坡共同组成了这个山地王国。这个地区流传着许多耸人听闻的传说，有一些光是想想就让贝瑞觉得不寒而栗，更何况现在贝瑞就身处这当中。 尽管山上有些地方是贝瑞经常放牧的熟悉的地方，但他还是带上了一把伐木斧。这是一把黑刃木柄的双手斧，贝瑞摸了摸，感受着它带来的一点点安全感。 贝瑞要到斧头的过程并不轻松。当农场主听说他要带上这把斧头，前去找羊的时候，整个农场仿佛都要地震了。 “什么？你要带上它去？你已经弄丢了埃德，弄丢了整整九只山羊，现在还想让这把斧头也遭受同样的命运？” “山里面可能会有野兽，还可能会有点......别的什么东西......要是我没有找到埃德，反而先找到了某些特别的东西......”贝瑞当时已经不敢再往下说。 “贝瑞，告诉我，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是不是？对付小孩子的谎话对你也奏效吗？”农场主说。 “可我听说有一些探险者，他们进到山里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他们去过什么地方都不用向你打报告吧？不要扯开话题。现在你的任务是把羊全部找回来。而且说真的，我不想见到你把斧头也一块儿弄丢了。” “可......” “你想听听这把斧头的来历吗？”农场主开始介绍，“你知道吗，这把斧头开过光，附过魔。这可是一把带有魔力的斧头。如果随身携带着它，将会有百分之二十七的概率得到更多的金钱。现在，你告诉我说你要把它也带上，你觉得我会放心你这么做吗？” 贝瑞跟农场主说了很多。他最后说道，“要是羊群遭遇了野兽，也可以用斧子救下它们。而且，再不去找可能羊群就都跑没了。”农场主这才答应下来。当他离开农场的时候，太阳已有落山的趋势。 但是贝瑞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随身携带这把斧头可以得到意外的金钱。要真是这样，农场主每晚睡觉的时候干嘛不把它揣在怀里呢？这只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伐木斧而已。 现在，这把斧头是贝瑞在山中唯一的安全保障。他一个人向着北边进发，来到一片山谷。前方黑漆漆的，而他又没有带火把，看不清夹在两座山脉中间的道路的情况。 他开始犹豫起来。他平时放羊的最远距离也只是接近这里，再继续往北走，到的地方是他一点也不熟悉的。可他还没找到丢失的羊，一只也没找到，更别提埃德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只想掉头撤退，找个地方先睡上一晚。“不应该再往前走了。”他想，可是随后又想到他将会欠下的债务......最终，他还是选择小心翼翼地向前进发。 一路上，能见的景况越发漆黑，偶尔可以听到山风的低声哭号。月亮的微光被山体遮挡，仿佛不再前进。 贝瑞却聆听着自己的脚步，双手紧握着伐木斧的把手，缓缓地向前挪动着。大约走了百十余步，他揉了揉眼睛。 白色，他看见了白色。前面不远处有个白色的什么东西，就藏在山岩边上，从那儿却没有一丁点动静传出来。这个发现让贝瑞心头一颤。 “埃德......是你吗？”贝瑞冲那个地方小声叫喊。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贝瑞又向前跨一步，同时又用更小的声音喊道，“回答我，埃德！” 这一次，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回应。这是很微弱的一声“咩”的声音，像是从他梦境的边界发出的。 他壮起胆子大步向前。果然，他还是找到了他的羊，埃德。 “埃德，你真是个好小伙子，竟然跑到了这里。”贝瑞想要伸手上去摸摸它的脑袋，“现在我回家吧，怎么样？” 埃德突然后退一步，一双前蹄向上收起，迅速萎缩，直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手臂。它的脑袋也在同时变形，成为人脸的轮廓，只在额头上留下一对羊角。那一身漂亮的白毛也慢慢褪去，变作一件白色的毛皮，之下覆盖的是一个人的胸膛...... 贝瑞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瘫坐在了地上。他惊恐地发现，埃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男子的模样，他有着白色的长发和白色的胡须，肩上披着一块雪白的羊皮，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长满纯白色羊毛的向后弯曲的羊腿。 他开口说道，“我不叫埃德。” 贝瑞回过头，想看看逃跑是否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