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挣扎求生

    平常的时候都是乘电梯上下楼的，楼梯这往往是空闲，于是楼道间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怪异混杂的气味。苍白的灯光将本是浅灰色的地面照耀得煞白，墙壁上的乱痕如盘踞的线虫。

    手指落在栏杆上，指甲碰出的声音，与不知何处传来的Y占体低吼声形成碰撞。两人压低声响，往仍然漆黑的3楼走。

    红慕悦心里似乎自有标准，在开关前停顿一会后才按下。

    灯光照亮2楼与3楼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藏匿于楼道间的Y占体就自然而然地现身了。它们随之扭动几下躯干，像是因光而惹上了一阵瘙痒。

    余荏苒回想起红慕悦说过的话：电视上讲过，Y占体分激型跟缓型。

    前者是被咬感染而产生，运动速度快，打人又疼，但死得快，后者则是被唾液、血液、水源感染，动起来倒是慢，但是失去意识后的再生能力强，自然活得久。

    眼前的Y占体浑身布着伤，要比学校里的大部分Y占体，看上去血腥得多。它们的动作也拖泥带水，走路都成了一件难事。

    余荏苒想，这肯定是快要自然死亡的激型Y占体，应该没必要太害怕。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以便判断，接着，手伸出去，抢在红慕悦前按开了三楼与四楼间的灯。

    她瞧见红慕悦眼中闪过点笑意，就静悄悄地比了个剪刀手。却不料红慕悦抓了抓她手，很快地打断了她的喜悦。

    余荏苒不知情况，稍有惊恐。她从下至上地扫了遍楼梯。

    下面一层是老样子，但往上一层却看见，裂隙层层叠叠的台阶上，贝琰脸上抹着点灰，长发被顺到右肩边，在胸前搭着。她的脑袋幅度微微小地向下低，目光像是聚在余荏苒身上，却又让人觉得在躲闪。

    她本人是没有什么损伤，但身前身后都有Y占体挡去了路，虽然数量不多，但这已经让贝琰没有下脚走路的地方。

    看清情况后，余荏苒无可奈何地朝红慕悦又一次靠近，等着她先做出下一步行动。

    密不透风的空间里，余荏苒呼吸着红慕悦发梢后的空气。她依靠着红慕悦的背部，让两人的窃窃私语细微到，只剩下开合双唇时呼出的热气。

    “现在我做什么好？”

    “你按我说的就好，底下还有夏净妍，我们不会死在这。”

    “真的嘛。”

    “别墨迹，最多是你跑太慢了才会被它们碰到。”

    “那要跑多快……”

    “叫你别墨迹了，你现在就到下面一层去，我上去，过会我叫你跑你再跑。”

    话语未完，余荏苒就被红慕悦往前一拉，她顿时觉得手臂一顿酸疼，心底下本能地冒出抽回手的冲动。奈何这是她的命运所归，只得自己加快脚步，往楼下赶去。

    回过头，只能从栏杆穿插的视野里看见红慕悦的动向。余荏苒无可证明地感到，红慕悦在与自己分别后，动作大胆迅速了不少。

    红慕悦步子轻快，仅仅几秒就悄无声息地溜到向上的楼梯前。她一脚踩在向上的第一节楼梯，向贝琰作出“过来”的手势，见她有所反应后，红慕悦就抬起刚刚才落下的脚，再重重踩回去。与此同时，她说道：

    “可以跑了，但到下面之后得小声点。”

    炸如惊雷的声音，在如咧嘴般高不可测的楼梯中向上蔓延，果不其然地刺激了贝琰身边的Y占体。

    它们姿势怪异，四肢仿佛不是由一个脑子统一控制，各自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进攻。于是，它们很快就被节节楼梯绊得数不清次数，一个压着一个，接连着摔下来了。

    眼看Y占体从自己身前挪开，贝琰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身后的Y占体，终于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与红慕悦短暂地对视一瞬后，往楼下“噔噔哒哒”地跑去。

    听从红慕悦的话，同样向下跑的余荏苒心里虽紧张，却还是忍不住对守口如瓶的红慕悦产生好奇，她回过头看红慕悦要怎样收拾后路。

    只见，她手里的军工铲尖端指地，颇有几分男子气色的眸子，没躲闪地盯着一涌而下的Y占体。当红慕悦离它们仅有指缝之距时，她脚下一旋，往栏杆闪去。她反手就以杆作棍，将Y占体拍倒在地。

    头着地的Y占体们，比方才安静了不少，气若游丝地呜咽着。

    红慕悦不给它们喘息的机会，走上前去，给它们的脑袋各个闷声挥了一铲。接着就遥遥地跟在余荏苒她们后面，不遗余力地跑动着。

    2楼的灯光交接闪动，余荏苒知道那是夏净妍在引开下方的Y占体。她见状，脚步稍稍放轻，手松开了扶手，让自己的发出的声音减小了不少，心里感到如隐身了般的安心。

    1楼此时略显寂静，余荏苒觉得，这其中的Y占体也被吸引到楼上不少，想来自己不出事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就笔直地朝着门口走。

    方形的门口向内散发着强烈的淡黄光辉，给它的边缘镶上了道金边。

    余荏苒右脚踏进光芒，眼前的光变得明亮得有些刺目。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如海面般泛光的沥青路面，让她知道自己可以大步跨出这危机四伏的商场了。

    此刻，余荏苒脚步轻盈，挥手如翩舞，落在那隔着鞋垫灼烧脚底的石阶上。回顾这黑漆漆的无底洞，余荏苒见红慕悦她们相继冲出，于自己一同重见天日。

    她们不约而同地把还能用的门关上，用周围摆地摊的推车挡住大门的破碎处。至此，才总算是摆脱了Y占体的追捕。

    接着，余荏苒就住不了嘴的，把刚刚出于怕被发现而没问的话，一口气全抛了出来。

    “那个购物车怎么回事嘛！”

    贝琰人长得虽然高，但说话时不如人意地停停顿顿，没什么气场。她像是觉得自己出口了什么语病一样，把说完的句子换个句式又重复一次。

    “当时我去了楼上…我当时在楼上，觉得周围有点不对劲，马上电就停掉了。我就是看那里灯火通明才进去的，当时又听见了很多奇怪的动静，想着得赶紧下楼，没办法，就借用那个声控灯，照照路上有没有什么障碍。”

    “这样啊。”

    “嗯。还有，真的对不起，是我没看见栏杆已经坏了，才让车子掉到楼下去的，那个声音太危险了…”

    “怕啥，什么事只要出在我们这，都不算有事，这都是小问题。多看看周围情况就好。”红慕悦插嘴道，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侧身朝余荏苒，像是在寻找她对自己的认可，“对了，以后要记得，最好是在熟悉的地方呆着，鬼知道那些没去过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样。”

    余荏苒清楚了事情，话少了许多。她淡淡地笑，迎合红慕悦。

    将近暗淡的天色里，已经抹上了云层。那一层层的云里，藏匿着不少个小太阳般，都是赤红的，好像不知时候已晚的孩子，还藏匿不住自己的光亮。

    初初熟悉彼此的她们走在稍有发软的沥青路面，都嫌弃着未尽余晖降下的闷热，却将彼此的距离拉得不能再近。

    她们相互抱怨着天气热，叫嚷着祈求学校来电，像是夕阳里，电线上，叽喳蹦跳的，一群麻雀的黑色剪影。

    不知为何，这场景教余荏苒的颅内憋了点心思。

    她恍然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发生过，只是记不清开头了，连对话也是现在听见了才觉得熟悉的。红慕悦她们的模样在之前都是纸做的残片，徒留下一种诡谲的陈旧温润给余荏苒。

    她想到，现在的状况，都是在那时被定下并且注定如此的。

    余荏苒望着这无人烟的街道，深感莫名的恐惧，她忍不住开口，也同时是想逃避这种念头地说：“诶，我们现在还算活着吗？”

    夏净妍很快回答：“当然了，难道你不觉得热啊？”

    她见夏净妍说的对不上她的意思，着急地说：“可是有可能，人们的科学啊历史啊什么的都已经被弄毁了，大家什么都没有了，全部清零，现在就像是原始人吧。”

    晚风尚暖，余荏苒与红慕悦对上眼，她听见红慕悦慢悠悠地说道：“你是说，重来一次没意义了，所以不算活着了？”

    余荏苒觉得意思对了，但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才好，然而沉默，却只是让这种想法更无法抛诸脑后：“可能吧。”一时间，她们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方才没有真的逃生成功般。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起码人们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人的意志一定比金属的机器都要坚强。现在就这样考虑事情吧。”贝琰嘀咕道。

    “是啊，现在只能这么想，为了让我们永远都不服输，”红慕悦摊手说，接着又补充道，“人类本来就永不服输。”

    余荏苒心里的忧虑被刮去些。她走在这条满目萧然，余晖留恋的街道上，展望与屋顶相接的一线，笑容犹如热浪轻拂般温和无求。

    她觉得自己只是人类在末世的剪影，一副怀疑又执着的样子。也许上千年来的人类，也是这样成长到现在的，他们也并非是全然的热血和坚定，而是活生生的，在自然与社会中挣扎，步步有声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