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过往再见

    宿舍里太安静，窗外树叶莎莎的声音，轻得像只吹起白雪的风。余荏苒把自己塞在桌下，眼前的阳光投在不远处的桌外。

    往后的几天，不必要走动的时候，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会死死盯着那几片阳光，一会松散了眼神，还是盯着那阳光看。

    渐渐，余荏苒发现阳光投下的区域，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辉，在正午时还会灼烧她的眼。

    借着手边的纸笔，她偶尔发疯似地写起字来，眼泪变成了她笔中的墨水，在这时候一泻汪洋了。看着眼底的“遗书”二字，她又很快觉得没意义，放下笔，又望着那几片阳光。

    宿舍里还残留着舍友们吃剩下的零食，但现在这只有余荏苒一个人，没人跟她嬉笑着争抢。她便用双腿盛放零食袋子，慢悠悠的，一边吃一边望着那几片阳光，像在看一部全程慢动作的电影。

    余荏苒的眼泪如汗似地落下，没知觉地，又好像是深受了电影的感动。一切进行的安定得像是毫无意义一般，即便再几天食物就会消耗殆尽。

    她想本不该是这样，本不该是杀了人，放走了怪物般的戎夏，本不该是背负这样的罪名再无声死去。而倘若自己叫喊一声，再哭一场，也许只会招来他人仇视的目光。毕竟她亲眼看见了戎夏是如何毁掉这里的。

    哪天的正午里，霎时间从宿舍广播中传来阵阵杂音，余荏苒没去理会，她当那只是怪物碰着了什么的声音。几近干涸的泪将她的下巴和膝盖黏起来了，

    可是，忽然从广播中传来太久违的人声，她一瞬间甚至以为那是乐声，以为是弦乐中某段的重重转折，压根没听懂广播里在说什么。

    直到她半爬半走的出来，颤颤巍巍的，双腿发麻到cao控不住的左右跌去，仿佛在一地的毛巾上匍匐前进似的。她伸手撑住地，这才坐稳。

    余荏苒听见门外高高装着的广播里，传来一个从未听见的女性声音，她用着笃定的音调和毫不胆怯的音量讲述着一个计划。这样的声音，让她觉得宿舍之外的一切都一如既往的正常：

    “我是来自红鳞市中学的红慕悦，希望幸存在这里的你可以听见我的声音。我希望你可以尽快与我们汇合，我们已经准备了充足的生存物资，并且，人数的增加可以让我们一起更好的生存下去，这对谁都是有益的。”

    那人的声音拉着余荏苒向门靠近，可她心中仍空落落的挂念着过去，自己无法丢下戎夏，更无法丢弃被戎夏伤害的同学，无法原谅自己。这样的离去，只是让自己变成了风筝线上的产物，在空中任风吹刮。

    “我已经彻查了周围的状况，并无什么危险，所以，如果这里还有人，如果愿意，请仔细聆听我的建议，我会引导你前往这里与我们汇合。”

    余荏苒最终垂下头，在门把手前沉默而寂静地站着，而那声音因此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现在你所面对的怪物或是奇怪的人，都是不同阶段的Y型蠕虫病毒感染者，怪物们会直接攻击你，而变得奇怪的人暂且不会。我们的学校里仅有后者，它们现在因病毒而按照从前的方式生活，你需要不引起其警觉而与我们在1楼医务室汇合。”

    余荏苒心底的矛盾爆发开来，她想活，却怕活得太罪恶，透不过气来。

    呼吸声中好像有一根要断不断的弦，被拼命拨动着发出响声。她的回忆变成一串彻耳回荡的哭号，去拥抱记忆里的戎夏。她太想再跟他说说话，又太想自己能再踏出一步。

    她寻着戎夏的语调和声音，求那声音催着自己踏出一步。在广播里的声音与她自己的哭声中，她一瞬间好像真的听见了戎夏的声音——他叫她要比之前更快的跑起来。她安抚着自己，努力将注意力归于广播。

    “为防止引起怀疑，你会以转校生的身份进入学校，此后，我们会派人去你的班级确认你的情况。它们可能会攻击对它们来说没什么印象的人，所以你需要想办法给他们留下印象，但是别让他们缠住你，另外需要补充的是，它们正在丧失读写听的能力。”

    飞鸟轻鸣，夹杂其间，她开始慢慢平静。

    “这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了，希望能够助你一臂之力。记住，我们存活的越久，越能够看到一切变回从前的样子，所以现在无论掉到多悲惨的境地，都不用去害怕了。只要活下去就好。”

    广播中的声音随着一阵轰然的杂音结束。余荏苒看着自己的泪滴砰然落地，她知道去那里，自己能够得救，也许，还能见到戎夏他们重新活下来的样子，即便这还只限于她的想象。她也开始默然整理起背包。

    余荏苒把开了口的最后一袋零食正放在包中，又攥着写了好几天的遗书，迟疑不决后还是把它放进了口袋。

    最后，她在机械闹钟上定下明早出发的时间，接着甩开拖鞋，在那之后的第一次躺在自己的床上。余荏苒把自己摆成一“大”字，脚尖已经碰不着坚硬的床边，而是滑到了半空中。

    终于，她闭上了眼，陷入深深的昏睡。直到次日的朝阳扳动闹铃。她出门，拾起那时慌乱中丢在宿舍门口的棒球棍。

    越过走廊，跨下楼梯。廊间填塞着熏人的腐臭味，气氛中裹挟着阳光无法净化的阴郁。地面上有人横倒着，染病或是受重伤的身体仿佛一团烂rou，每一阵蠕动都毫无生机。楼道里残留着奔涌而出的痕迹，那是一些可怜学生的尸体，身上盖着灰棕色的鞋印。

    经过绿植，穿越cao场。刺目的阳光挑弄着绿叶尖上的一捋暗黄，翠绿的灌木丛看上去像上了油光，绿化带与cao场用一块花岗岩衔接。cao场上由近至远，散着不少颤着步子的学生。她眼里装着这情景，脚下感受到橡胶地面凹凸不平的材质正烫着她的脚，一路狂奔到校门口。

    靠近保安亭的伸缩门最左段留了一道不长不短的缝隙，余荏苒刚好能够勉强从中间挤过去。

    学校离余荏苒家并不远，隔着一条街和一段蜿蜒曲折的社区小道。

    除此以外，余荏苒还知道，那些乔木虽然高大，却还是够不着自家的阳台地板；社区里楼房虽多，也还是遮不住家的轮廓──mama现在应该在家，刚做了早饭吃，边吃边盯着手机，慢悠悠的。盯得眼睛都要融化。

    余荏苒还是忍不住，她的目光摩擦过鳞次栉比的楼房，点在自家的房顶上。房顶的一侧裂开，巨大的缺口呈三角形，其另一端的顶点落在地板上，像一只将被猎杀而张大嘴的飞禽。

    其内部露出斑驳的，但又统一于纯灰的残骸。这飞禽的rou垂部分一道是黑的，像爬山虎一般健壮地向楼下绵延。余荏苒心中寒意凌然，目光似是要离不开了般。

    她揪着自己的衣角，被押走似地念念不舍的离去了。

    街道上的情景近似于学校走廊，安安静静的，暗藏sao动的，又明晃晃的。她经由广播里提到的路线，很快就站在了这陌生学校的门口。校门边耸立的石碑上用金光闪闪的材质刻着“红鳞市中学”。

    她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这正是广播中提到的校名。余荏苒站在人潮涌动的校门口，脑中整理着方才广播中的内容：

    校内的怪物们还没有完全具有攻击性，所以在汇合时，需要注意不被怪物们察觉出异样，为此，余荏苒将作为转校生入校，随后找机会和她们汇合。

    “啊，你应该就是刚来的…新生？，这里挺好的，别太紧张，跟我来。”

    余荏苒的身前传来人声，她一眼便瞥见了其身上如同戎夏那样的红黑斑点。她知道这是戎夏所变为的那类怪物的特征，也就是后来红慕悦所说的，Y占体的特征。

    害怕受到老师的怀疑，她来不及做更多准备，就跟着老师深入这所已然焕然失色的校园。

    在达到自己的楼层前，余荏苒如同吞吃般地将校内的布局构架塞入脑中，以便找到机会后能够迅速到达目的地。

    从阶梯上的纹路到走廊中的门户，她依照记忆中戎夏的状态与广播中的描述，小心翼翼的和学生们保持着不疏不亲的距离。

    她借听不见的理由，写下字条，迫使那些已看不懂文字的尸化学生放弃一直随其左右。

    夏净妍写下引导后，余荏苒与她们会和。

    在看见她们笑容的那一刻她霎时认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如此之远的路了，戎夏的身影也已消逝了如此之久。有些恍惚，眼中残留的酸涩感让余荏苒难以直视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一切。她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清大家的话。

    “现在这病毒已经在这个区里蔓延开来了。”贝琰的话忽然杀进她的脑中。

    随即，一种恐惧感紧紧扣住余荏苒的心。她想起自己在变成怪物的戎夏面前，咬牙时清脆的声音。更回忆起自己撒腿就跑的晃荡视线──她想起来，是自己放走了戎夏而造成了这一场灾难，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恐惧与自责，而现在则是得到了验证。

    余荏苒稳住声音，反问道：

    “只在我们这个区？”

    当余荏苒看见贝琰轻微向下一点的下巴时，仿佛有人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发尾，并且往地上使劲一拽般的晕眩感冲击着她，她知道自己仍然难以走出这破灭世界的阴影，即便她终于踏出一步，仅是一步。

    当然，她也在一瞬间对自己的痛苦作出了回应，那便是绝不透露，绝不要让人知道，再让这痛苦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