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此染上人间愁
人死后去哪?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因为死人就是死人,那是尸体,不再具有任何的意义。纵使生死之间有那么多可歌可泣,但歌颂和悼念尸体的人不存在,他们歌颂和悼念的是活人心中的活人曾怎样活过。 起码唯物主义下是这样的。 一死百了。 但是这里并不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这里是仙魔并起后制造的神州。死亡并非单行道的尽头。 神州大陆是一座孤岛。这里的灵魂只有受难和再次沉沦入凡间,通天路不开,冥府不收小鬼。 李安逸从未如此的清醒过和混沌过。 清醒是因为离开了身体,完全离开了rou体凡胎的苦厄,他不再觉得冷、不再觉得饿、不再疼痛。混沌是因为他逐渐开始丢失他的记忆,往事一幕幕开始倒带。 那天,自己把两本“千辛万苦”偷来的书用水重新糊成了纸浆。就是那两本介绍神州风土人情过去历史的旧书。他曾经差点丢掉性命。 他没有用来补窗户,没有用来吃,他做了一个纸鸢。 他用地上拾起来的小块木炭做笔。他写了几个字,要高高挂去天上。 他没有太多的线,衣服用的麻很脆弱,他那天放起来还没走上天山,纸鸢的麻线就挣断了他的手。但是得益于酷烈的西北风和山势,他看到纸鸢缩小成一个小点远去。他仰着头直到脖子也酸了。 他看了看后山,但是他没有追随父亲的脚步。他和亡父失约了。他不能就不明不白的死。他敢活着。 因为他还有不甘。 有什么事,是这人世五十多个年岁两万多个日月的折磨和平凡没有磨灭的,是什么在紧紧追着他的灵魂,在咀嚼他的梦乡,他的耳边无人的黄昏里有什么声音咆哮。 是什么? 记忆倒退,一个脸上两道刀疤少了鼻子的人踹开了他的房门,他指着角落里哆嗦点头的李大痛骂。他嘲笑着踹碎了那门板。他把恶心的唾沫吐在门槛,骂着什么下三滥的话离开。然后也有几个一般熟悉一半陌生的声音进了门,然后摇着头出去。他们也不再年轻,他们的眼中的驳杂不比这个老人更少。他们是尝试离开这里的人,是不甘这一亩三分地的读过书的人,是失望透顶的满腔愤怒的人。 老李头没有辩驳,有什么还在支撑他睁眼看着这戏谑戏弄他的人间。 是什么? 然后是田野,人河,土屋,后山,记忆开始加速倒带。他已经失去了刚才看过的记忆。 他的灵魂可以言语但是不能发声。如果他的灵魂可以发生,他的魂魄将要发出怒吼!他如果能做什么一定会去阻止接下来的一切。他知道自己有什么必须不能忘记!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那是那天的午后,秋日将尽时,最后温暖荡漾的阳光低斜射入这此刻见证他死去的小屋,一个难掩兴奋的男人问:“你有名字吗?蛇妖。”这是李大。 “风月瑶,你呢?” “李安逸!”他斩钉截铁。 ....... “李安逸!”这呐喊冲破了顶上的三尺雪,撕裂寒风雪幕直上九霄! 停止了。 倒带的记忆停止了,他觉得回到了母体自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胎儿,而此刻安全又温暖,安全和温暖得让他一颗本应死去的心变得心安。 ......... “这是哪?” “在我的丹田里,准确说是我的金丹里。”一个温婉中带着柔媚的女声。 “那是什么意思?”李安逸明明没有眼睛鼻子却能感觉到和看到外界。他此刻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自己在哪里又是谁在与自己作答。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灵魂没有进入轮回,但是,我把你存在了我的金丹里。”那女声竟然夹杂着哽咽。但是很快破涕为笑,又开始一边哭一边笑。 “是不是已经忘了我?”那女声平静下来。 她的声音好像有魔力,李安逸逐渐一并在她的喜悦和悲伤的矛盾里开始冷静下来。 “是....是你吗,风月瑶?”他用上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小心翼翼说出了这个问题。明明声音不再相同,可是他只能想到也只希望这一种可能。 “是我。”简单的两个字,李安逸的心情无法形容。是死后回生的喜悦更多还是遇到惊鸿一度的妖的惊喜更多。 风月瑶拎起来手里的烤地瓜,手靠着带来的小火炉,“我也想快些回来,但你不知道我花了很大功夫受了一些欺负才下定决心回不受待见的家。但是我没想到,母亲没有打我,而是嘶吼着把我搂在怀里打着父亲。父亲,那么冷面的一个人,那天笑的好丑好丑。原来他不苟言笑是因为只有那样才不会看着不伦不类。叔叔,也来看我,但是被父亲和母亲合起来打晕了。原来我走后,母亲回来打了个天翻地覆,在族内我们家一下排名成了蛇窟第一。父亲向北一直找到能看见永远黑夜的冰川。叔叔南下甚至跑进了天敌家里也没找到我。” “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李安逸听着,明明自己没有见到,但是却也好开心好开心。风月瑶听了这句话后又开始止不住的哭。 “还是被欺负了吗?父母不是在吗?难道你又闯祸了?是不是那歹毒的人族修士杀过去了。”李安逸慌了。 他在她的身体里,她的悲喜他一并。
风月瑶,凝成人身,她浑身除却一头夹杂着几缕紫色的青丝外没有毛发,光洁的皮肤白皙的欺霜盖雪,柳叶弯弯的眉梢,或许是蛇精的原因吧,眼角斜向上带着几分英气和魅惑。此刻那朱红的眸子又哭红了眼眶。 “你这个无用的人,怎么死了还要念着我过的好不好。你就半分不恨我不辞而别一去不回吗?”离别,重逢,明明二十年,却又挂念几日的情分胜过风霜雨雪里的自己。 李安逸也沉默了。他要怎么回答呢?因为她,他找回了希望和记忆中“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他的船锚,她停靠过,于是他不会随波逐流。他不再否认自己是先天缺陷脑子坏了,他不再承认这扭曲的世道是对的。 “我得到了更胜从前的资源,一举修炼到了内丹。你知道吗,我迟迟不来,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变成人的我。” 李安逸像是一下被什么击中了,他好希望自己还活着能亲眼去看。他此刻的感官感受,都来自她。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此刻都不计较了。还有什么好计较? 只是放下心来的李安逸不由得古怪起来,“原来是母的阿。” “........”漂亮的眉毛扭起弧线,她的眼泪都被绷回去了。 “你有说过吗?”“没......”“那我们岂不是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怎么二十年还没人看上你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们还是聊聊妖界到底有没有国家吧。”李安逸应是脸色一沉。 “和你的老婆一样,从来就没有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了。”火光里幽幽的眼眸幽幽吐槽。 “.......真的没有吗?” “.......没有的就是没有。”她索性把那曼妙的绝代风华变成一条紫蛇烤着火。这样显得火更大。 西风突然识趣的停下,日头也开始下班,五个时辰都没到太阳就换班了。 没有人多看半眼的破败村庄的一处破屋,寒风里,燃起橘黄色的微弱火光,一个婉转的女声陪着一具尸体自言自语不时笑笑,直到银月高挂雪亮的夜。 一处树梢,树杈勾着脏兮兮的纸鸢在风里噼啪的和树皮作响。终于被扯成两半,落在地上的一半写着,“空负人间六十载”,另一半则又被风撕成雪花撒去,纷纷扬扬真是好美。 那日,他哆嗦着用满是青筋的消瘦手掌,带着痴笑写下后半句——幸见青山月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