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五
李贤见这个跟了他许久的忠侍竟被自己一番言语给数落得哭了,心里多少也消了一些儿气,但思及刚刚他说的那些混帐话,口中也免不了再强横几句:“你既已知错,那便罢了。只是日后可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父皇且不提,若是让母后听到,头一个便要治你一个惑上之罪的。” 建行能跟在连李治都要说句“人精儿”的李贤身边,自然也不是个蠢的。而平日里他们这些后宫侍卫们跟着媚娘日子长了,也知道什么叫做真心什么叫做假意,所以听出来李贤这话儿虽是责怪,却隐隐含着几分提醒他的心思在,难免就更多加了一份感激的意思。 毕竟,媚娘治宫却与旁个不同,宽是真宽,严起来,那也是真的严的——至少他见过的那些混帐东西们,一个个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也是真的。 念及这一层,建行一边儿又是惊汗连生,又是想起一桩事来。 于是,他便再三谢过李贤之恩后,乃又引了话头到自己所想的那事上: “殿下教诲建行永生不忘,不过说到皇后娘娘治宫严谨一事上,建行却是想到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建行曾经在九成宫外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谁?” 李贤一皱眉,回身坐下,可身子尚未挨上椅面,便被建行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惊得跳了起来,直瞪着他道: “再说一遍?你瞧见谁了?” “回殿下,是德安大师傅。” 李贤突觉全身一冷,机伶伶地打个冷战之后,他突然又续问: “在哪儿看见的?” “北宫门外,与一个守城的统领正在说话儿。似乎是旧识。” “你可认准了是他?” “建行是他自小儿一手带大,亲自调教出来的。跟了他这些年,应不至于糊涂昏昧认错了人。何况……” 迟疑了片刻,建行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轻道: “何况当时他身边的人,无论如何建行也是不会认错的。” “他身边还有别人?” “正是。那个守城统领,正是李云李大人。” 李贤呆呆地怔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大声道: “李云?!李家四兄弟里的那个李云?!” “正是。” “他……他不是已然随着英国公去了……不,不对……”李贤徐徐坐下来,细细想了一会儿,才自顾自点头道:“对了……英国公如今已然留京了……也难怪……可为什么……那哥哥可知道……” “若是太子殿下的话……依建行之见,多半也是知道的。而且不止于太子殿下,只怕便是皇后娘娘或者是主上,亲自召了大师傅回来的。” 建行的回答,让李贤瞪圆了眼: “父皇亲自召回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哪个让母后伤心的,能还好端端地活着在世上的?除了他们兄弟俩,再没旁的了!” “正是因为如此,建行才在想,当初德安大师傅因为不利皇后娘娘而被逐出宫,此番回宫,怕也是因为要相助于皇后娘娘,才会回宫的。” 李贤眯起眼: “什么意思?” 建行抬头再看了这个小小少年一眼,想了一想,才咬牙道:“殿下,不知殿下可否有觉得,无论是主上也好,娘娘也罢,对这位东瀛公子,都太过关切了些?” 李贤闻言,懒懒一眯眼儿,仿佛李弘那两只雪色狻猊幼仔常态一般,倚入了椅背之中:“何意?” “殿下,固然这位东瀛公子身世隐密而显贵,也的确对于我大唐而言,是一枚很可利用的棋子——但这东瀛小国,向来于我大唐利害不重,是故无论前朝当今,都不曾特别加意于此间之事……怎么就这一个小孩子,不过因着这一重东瀛太子私生之子的身份,便受尽了这等关切?于情于理于政,此事都太说不通。” 建行低道:“是故,建行见到德安大师傅入宫与李云将军见面之时,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流传于过往的事情。当年先帝尚在时,海内大朝会之盛,古今难见。是故也引得诸国使节贵族,纷纷以得邀入会为幸。而这其中就有东瀛诸岛中一小国名唤车持的国公之子,一并前来。这车持国公之子乃是个青年才俊,人品性情也是极为上佳的,尤其极长乐理。是故当年便惹得了一曲琵琶惊天下的罗氏便芳心暗属,与之相结为夫妻,甚至更于大唐境内诞下一女。可惜的是,那车持国子初得爱妻娇儿在侧,便得了车持国公病重的噩耗,偏生罗氏又身怀有孕,其更为我大唐乐工之首,不能擅离开。无奈之下,只得与其妻暂为别离,携女先归车持国中,以幼女慰其父之心。孰料待车持国子归国之后,乃察觉其父病情非真,只是为了诓他归国,图断其与异邦女之姻缘。可叹车持国子对罗氏一片痴心不能改,竟在被其父软禁的时候,一日日消瘦,最终一病不起。” 李贤闻言,也是慨然不止——他虽年幼不知情字一事,却到底是亲眼见着自己父母这些年的恩爱非常的,换一副心肺想一想,也知道被人为地生离的夫妻,会痛到何等地步,于是一时间也是默然无言。 好一会儿,建行才又道:“而正因如此,车持国公失去了这唯一的孩子,也是心痛不已,又因听得罗氏已诞下另外一个孩子,竟是个男婴,心中更是怨愤——在他看来,说到底是这个罗氏害死了自己儿子,却是与他半点儿无干的。于是便着国中一个武士,飘洋过海,来到大唐,用尽一切方法,终究还是将罗氏刚刚周岁的孩子强行抢了归于车持国中,并图使其继为车持国子。但说到底罗氏乃是大唐乐工,这等事情,自然是不会无人管理的。而替当时因失子之痛几欲成狂的罗氏出头的,正是皇后娘娘。” “母后?” 李贤瞪大了眼,望着建行:“是母后帮那罗氏找了孩子回来?” “那罗氏在当年先帝海内大朝会上,曾受皇后娘娘点拨,赢了当时仗技气盛凌人的高昌乐姬,所以才得了这大唐头一位女乐工的名头。故而,皇后娘娘知道她被人抢了刚刚出生的孩儿去,也是必然要出手相助的。” “也对,若是母后的话,必然要出手的。这样看来……那双孩子是被救回来了?” “刚得满周岁的儿子故然是被带回来了,可是那个被车持国子带走的女儿,却没有能回得来。后来……这个车持国子之女渐渐长大,便与当时的一位皇子相识,进而相知,相恋——奈何那位皇子殿下身份特殊,却非这位出身不得明证的车持国子之女可轻易良配,所以车持国子之女也便走了她母亲的老路,以一国国子贵女之身孕下麟儿,然后却因性情柔弱,而被转身交给了那皇子的下臣所代养,麟儿身份娇贵,却也只能以臣为姓——这个孩子,听说便是那位与殿下起了冲突的东瀛小公子。” 李贤的脸色,变得茫然起来…… 怎么……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