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三
当李治与媚娘急匆匆赶至东宫时,未得入门,便先听到一阵哇哇痛哭。而听到这样的哭声之后,夫妻二人,却反而把心往下放了一放。 对视一眼之后,二人向内而去,一入殿,就见两个小家伙,面对着殿门,立在玉案之前,排排站好,各自放声哭着,这痛哭之声中,还掺杂着几句哽咽不清的辩解。但往往是话刚说完,便被面前那个正负着手,立于两小之前,背对着夫妻二人,陈斥两小之失的年长小哥哥所驳斥而回。 于是二小无可反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放声大哭以悔其过。 “够了……”听着两小哭声,李弘额头青筋直跳,忍不住转向自己宝贝弟弟道:“你还哭什么?先动手的是你,先打人的也是你,先躲到后殿里去不见人,闹得整个东宫上下不宁的还是你……你还哭什么?” 几句话问得李贤抽抽噎噎地不敢再哭,粉嫩嫩的小脸儿上挂齐了两串泪,却连抹都不敢抹—— 莫说笑,他这位好脾气的哥哥发起火来,就是父皇母后也让上好几分的,就连朝中那些大臣们也是怕的…… 好么? 嗯,让一步就让一步……反正也教训过他了,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乱说话。 一边儿这样想着,一边儿偷着空儿,趁李弘不注意,丢个“你等着瞧”的眼神给哭得更难过的中臣不比等,然后就主动放乖服软,向着李弘撒娇认错。 自己的弟弟,心头rou一般的弟弟,李弘自然知道他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想被自己责骂而已。但今天这件事实在太荒唐,若是让父皇母后知道了,免不了又得一阵心伤……但真叫他再继续骂下去的话,看着这张自己从小怜爱到大的小脸儿,他又着着实实地骂不下去——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弟弟,何况他也理解为何弟弟会如此愤怒,何况这位中臣公子的确有做得不当之处…… 想了一想,便叹了口气,摇一摇头,正待向着那个哭得更难过心伤的孩子代弟赔礼时,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机灵灵地一转身—— 登时,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父皇母后驾到,你们这些糊涂东西,怎么就不宣驾!” 呆了一呆,李弘还不及反应,就听得身后小弟李贤厉声喝斥诸侍。而刚刚都围在三人身边忙着劝谏的侍监们,这也才发现了两圣驾临,一时间都乱了手脚,惊慌迎驾之中,竟然有两个小侍撞在了一起,险些将一边儿急着奔出来迎驾的李贤都绊了个满地滚葫芦。 一时间,整个殿上殿下,一片乱象。 李治见状,心中颇为不喜,正待开口时,便听到一个极为冷静的声音传来:“陈威杨善二人驾前失礼竟至斯,左右金吾卫少统领,拿下交与主上娘娘面前处置。” 只这一句话,便听得一声震动人心的齐喝,须臾之间,两个英气勃发的青年甲将,便拿了两个惊惶失色的小侍,跟着发令的静安出来,向李治与媚娘叩首请罪: “臣静安身负东宫总管一职,教人无方,先惹得贵客不悦,进而引得潞王殿下失仪,如今更以至于驾前冲撞,还请主上与娘娘责罚!” 两小侍儿听出这话的内因,一时间吓得全身发抖,面青唇白,却连一句辩解也不敢提。 见此情形,媚娘与李治心中便多少有了几分敞亮之意: 看来此事确与这小侍儿有关,但真要说起来,还是自己那个宝贝小儿子的不是。不过看得出来,自己的宝贝太子似乎也有些埋怨那个小贵客,心知李弘虽然受尽宠爱却绝非是个横行恣意之人,多少也想到可能是中臣不比等在无意之间,真的冲撞了他们,于是媚娘与李治便相顾一笑,摇一摇头道: “此事倒也无妨,看他们两个年岁还小,多半还是有些不甚稳当。驾前失仪这事便罢了。不过若是有冲撞了次公子,又或者是纵着贤儿任性妄为的,你却须得好好儿问个清楚,与本宫,与你们主上有个交代才是。” “静安领命。” 听到媚娘这番话的静安,全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接着行了一礼回了一句之后,便默默垂手退下,只等李治媚娘继续往下发落。 李弘见静安挨了教训,心里发急,又担忧事情一旦露出来,会叫媚娘气上加伤,于是便欲开口说话,却没料到话尚且未出口,便听得媚娘轻道:“弘儿来。” 见媚娘呼唤,李弘怔了怔,才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母后。”心中十分忐忑不安。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媚娘没有半点儿责怪他的意思,更没有多加追问什么,只是一把将他拉在怀中,仔细地看了他额头上的那条两指来长的细细血口之后才叹道:“你也真是荒唐!一国储君的身份,两小儿打架,怎么就牵扯到你身上了?还把自己给弄伤了……就没想过若是被诸臣知道了,岂非惹得人人不安?” 一边儿说,一边儿便拉了李弘到旁边坐下急着与他包扎。 其实李弘也知道,让自己身上带了伤,而且还是在额头这么显眼的部位,并非什么好事,甚至可能引起朝中动荡——毕竟他的身份太特殊,一点小事都会叫有心人得机可寻。 但是当时他实在也是无心顾左右了——为了能保证在媚娘与李治赶到之前,特别是媚娘面前把此事掩住,他就是再受一次伤也无妨的。 奈何最后还是没来得及,到底叫母亲赶上了,眼下只寄希望于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够看出来自己所担忧的事情,并且保住局面,不至叫母亲生气之上再加一分伤心……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望向了李治,却正好看到李治的眼底。 只是叫他不安地,李治似乎没有看出他的不安来,只是一味地与媚娘一般皱眉不止。这叫李弘更加多了几分忧急。 “到底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你们回头来,却还是到朕面前好好儿说一说罢!中臣卿。”李治看了看李弘似无大事,想了一想才道。 中臣不比等本来就满心忧恼,见李治发声,更是战战兢兢道:“罪臣在。” “一点小事,何足言罪?” 李治倒是笑了起来:“再者此事到底是谁的不是,朕也要问过了再下定夺。而且中臣卿素来有礼,贤儿这孩子呢……”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下手里捉着的小手,直到感觉那小手反握回了自己,才放心地道:“这孩子从小被朕宠得有些过了,皇后有时候都说朕过于溺爱,本来不待信的,如今看来,却也是真的了。若果然这孩子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中臣卿多加海涵。” “不不……臣……臣亦有过……” 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中臣不比等实在不能将“臣无妨”这句话说出口——一来是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这个资格,毕竟他的确是那个先挑了事头的人,二来…… 望着李治紧紧牵着李贤的手,他心中微微一痛: 这也不是他可以说这句话的地方。 默默地,他垂下眼睛,等待着李治的发落。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李治并没有进一步追索什么,反而转过头来,先看看李弘的伤势,见媚娘也说无甚大碍之后,就一副放心的样子,吐了一口气,然后道: “若然如此,那便是最好。今夜这件事,能不张扬,尽量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弘儿,你这伤虽不大,但毕竟伤到了脸面,明日却不好上朝。这样罢!正好这几日已近年末,朕便罢几日朝,赐百官休沐,让他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着年底的大朝会事宜。如何?” 李弘谢了李治恩诏之后,便又领了媚娘赐旨,将中臣不比等安置到东宫客院中歇着去。接着,便转身直直地向着李治媚娘跪下: “儿臣荒唐,还请父皇母后赐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