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八十三
大周则天顺圣皇帝圣历元年,亦即东瀛文武天皇二年。 藤原京(位于今日本奈良县橿原市)中央的藤原宫(日本飞鸟时代末期的皇宫,基本仿照大唐太极宫的制式兴建的一座宫殿)中。 朝堂院(日本古皇宫内的议事所,规制与外观基本依照唐时皇宫内的中书省兴建)内,一身紫衣织冠的英年男子,回望着不远处的大极殿(藤原宫的正殿,也是皇帝议事的地方,相当于唐代太极宫的太极殿),以折扇掩口,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也就是说……大周女皇陛下的御诏已然行出明宫了,即将行入我朝于神都(即唐时东都洛阳)中的使官馆邸内了,是么?” “是。藤原大人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还请尽管回言。臣亦便向陛下复命。”周臣打扮的男子恭行一礼,然后朗朗道。 “这个倒是不必了。”这个被称为藤原大人的,正是当今东瀛文武天皇正宫夫人(亦即皇后)的父亲,正四品中纳言(日本古代朝廷的官职,其职权较为接近我国隋唐时期中门门下两省的侍郎一职)藤原不比等。而面前这位男子,却正是与东瀛一衣带水的大周皇帝武则天派来行诏的近侍。 他含笑谢过面前这位据说于大周女皇面前,身份高贵的近侍,然后又特特命了左右去在自己朱雀门内的别苑中,安置一处净宅,请周卿大人安歇几日再行归朝。(这里的朱雀门并非长安城门,而是指日本藤原京的朱雀门,当时整个藤原京都是模仿唐长安城的制式来兴建的,加之当时唐代文化对四相神兽的渐行推崇,所以对当时的日韩两国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朱雀门这一名称,不仅仅在日本各地的飞鸟平安时代建筑随处可见,就连如今韩朝古代建筑中,也有以朱雀命名的城门或者是建筑城楼。而周卿大人这一称呼,则是当时东瀛上下对武周时期的来访官使的使者尊称——就像武周前后,行李唐国号的使者以唐卿尊称一样。) 那位身着紫衣的周卿大人谢过之后,便含笑自离,只留下藤原不比等一人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多时,他身边走来一个老人,轻咳了一声才道:“大人似乎对这位周卿大人的衣饰颇感兴趣呢……” “周国的人们,总是很懂得欣赏美丽的事物。这大概与他们有一位美丽的女皇陛下,有着分不开的关系罢?” 含笑闭着眼,感受着周围的清新香气,然后徐徐道:“不过说起来,紫衣本来便是诸色品服中,最为高贵的一种了……看来这位近侍大人,真的是很受周国女皇陛下的喜爱呢!” “听说是她如今最亲信的近侍,仿佛叫李尉。” “李玉?既然姓李,那便是与前朝的皇帝陛下,脱不掉的干系喽?” “此尉非彼玉,至于他的姓氏,似乎他是前朝皇帝陛下身边的金吾卫大统领李德奖的儿子,因为托养给了尉迟敬德的后人,所以便以尉为名了。” “李德奖?就是那位一手建立了北衙禁军的大统领么?竟是那么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之子么?” “是。” “原来如此……看来真的是很受那位女皇陛下的喜爱了……这位阁下。” 失神地喃喃自语片刻,藤原不比等突然打起精神,转头望着这个老人:“武罗自,你说刚刚那位李尉大使的衣上花纹,是不是就是藤花?” “藤花……” 被称为武罗自的老人正是外界看来的,藤原不比等早逝的正妻苏我媪子的父亲苏我连子。 而当这个老人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神,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场如梦似幻的事件中。 大唐显庆四年冬。 九成宫大宝殿的侧殿之下。 媚娘换了一身内司新制纹样衣裳,端坐在凤椅之上,含笑看着殿下那个小小的,正伏首向自己叩首为礼的少年。 “你便是中臣家的不比等么?快快起来罢!” 听到媚娘免礼,时年八岁的中臣不比等并没有立时起身,而是向着媚娘发声的方向再行了一记大礼,然后才撩衣而起。 起身之后,他也没有唐突地抬头,反而是很沉静地垂首叉手而立,只待媚娘再行免礼。 只是这样的礼数虽则周全,但在讲究“礼为国用”的大唐,却显然不为人所接受。身为一国之后的媚娘,更是迟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孩子竟是在等自己恕了他的垂首礼。 一个八岁的孩子都竟如此拘泥不知变通……看来治郎所言东瀛如今已近大乱却非虚言了。 摇一摇头,再叹一口气,媚娘温和地笑道:“中臣氏子果然谨守规礼。来人,赐座,免礼。” 这第二声免礼传出口,中臣不比等才叉手谢礼,然后徐徐抬起头来,在明和指来的小侍监引导下,步入一侧的几案之后,再行一礼谢小侍监,谢媚娘,这才撩衣踞坐。 见到他如此,媚娘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若是自己的弘儿贤儿也如此,只怕早就被自己那个顶讨厌这些繁文缛节的丈夫给责罚一通了。 不过媚娘到底也是媚娘,心中虽不以为然,面上却没有半点儿不悦之色——其实于这孩子而言,他也本不懂这些东西的,即便是有错,那也错在教他这些礼仪的大人身上,与这孩子何干? 是故她非但没有过多地苛责这个孩子,甚至还很温和地对着他笑了一笑。 而这一笑,便正如天空中久雨初晴时第一抹刺穿云层的金色阳光般,直直地刺入了这个老成持重的少年眼里,心底。 不由地,中臣不比等眨了一眨眼,呆呆地看着媚娘的微笑,一时恍神。 “中臣次公子今年虽初总角,却实在是个精灵剔透,有礼有度的好孩子呢!只是呢,本宫听闻你朝中亦兴佛之语,那在这大唐朝中,当依佛语,入其国,则依其礼。本宫这里,却不必那般仪礼繁琐了。” 听到媚娘这句话,原本正专心望着媚娘的中臣不比等,突然感到一种无比的羞辱,一时间,面色胀得通红: 想他堂堂中臣次公子阁下,在东瀛国中向以礼仪有度闻名的,怎么在这大唐国中,就被人说成了仪礼繁琐?而且说这话的,竟还是堂堂大唐国的皇后娘娘…… 看来世人所传不假,这位皇后娘娘,确是出身卑微,修养欠奉呢! 他有些反感地想着这样的心事,表情却一如往常地平静,甚至还带着一抹孩童的天真微笑,对着媚娘称谢。 这让媚娘挑了一挑眉,唇角眉梢,染上了一丝有趣的笑意: 看来……这位小公子可是比治郎看的城府还要更深几分呢……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