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大唐三帝传在线阅读 -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八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八

    同一时刻。

    洛阳宫,贞观殿中。

    正在听着军报的李治,忽然揉了下额头。

    这让刚刚走入殿中,在一侧侍立等待的清和不由紧张了一下,上前一步低道:“主上,要不要进些茶水……”

    “不必。”李治只手拒绝,便继续看着面前因清和一语而停下来的传令校尉:“继续。”

    那校尉立时应声称是,便续道:“龟兹王素稽,已初定其国中之势。另外我大唐守军,亦将周围诸叛尽诛。眼下西域三十六国尽数平定。”

    李治点头,想了一想又道:“可前些日子,朕还听闻说于阗国中闹了大灾……可有此事?”

    校尉点头道:“正是。却是百年难见的雪灾。”

    “雪灾……”李治沉吟半晌,才袖起手,转身看着清和道:“传朕旨意,请舅舅开国库,调棉帛共三万匹,粮草共三万石,即日便发往于阗以资其国中大难。”

    清和闻言却是一怔,还不及言语,那校尉便大着胆子小声道:“可是陛下,那于阗国上下通不过数十万之众……这等厚助……”

    清和见他言语之间尽是一派武人作风,却不知敛于其礼,急得只眨眼,李治却看出他心思,笑道:“无妨,朕也不是没在军中呆过。”

    此言一出,那小校立时便觉自己出口不当,唬得立时欲跪叩行罪,却被李治一语拦止:“都说了无妨,不必在意。”

    校尉点头,感激莫名,又闻李治再道:“你也是为我大唐着想,不过这些东西,却不止是与他们渡过饥荒之用。”

    李治深吸口气道:“大雪之后,必是一片荒废。于阗地处西域,本便所产不丰,连年下来,只怕无甚积攒。所以这三万匹棉帛与三万石粮草,除了与他们保得一时之难之外,还为了将来。唯有粮草丰盛,于阗国中民众方有希望,人有了希望,于阗方不致乱。于阗不乱,西域自然短时即安。”

    校尉恍然,诚道:“陛下英明!”

    “不过这样大一批东西往于阗而去,想来一路上必有盗贼觊觎……传朕旨意,眼下薛礼尚在京中,便由他率三千精甲骑士,再加上慕容钧亲率的三千神燕卫,想来大漠也便纵如官道了。”李治微一思忖,便道。

    校尉应声而喏,接着李治便手书慰旨,加了帝玺,叫他带着,一并送入于阗国主手中,以示抚慰之意。

    那校尉刚刚离开,清和便立时道:“主上,有些事,却需得您立时下了定论。”

    李治揉着眉头:“什么事?”

    “是李义府。他眼见着这些时日,元舅公身子渐不利发,不能上朝理政,竟暗中排挤着元舅公。甚至还撺掇着那个太常博士萧楚材,以豫备凶事非臣子可以为言之论,将元舅公呕尽心血所著而成的凶礼中<国恤>一篇给焚了。”

    李治腾地坐直身子,直愣愣地看着清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敢!”

    清和见李治动怒,慌忙来劝道:“主上莫慌,主上莫慌……德奖师傅早就小心着他,所以见事不对,早已将那书卷换过了。李义府他们焚的,不过是一本未定的手稿而已。”

    李治咬牙,好一会儿才低道:“舅舅怎么连个奏疏也不上!就任这两个在这儿胡闹?!”

    “主上,近来这李义府许敬宗二人多处宣扬,说身受主上恩宠云云……那些大臣们多半都是信的,又有谁敢说什么呢?元舅公近来身子一发地不好,主上也知道,他老人家这些时日,一心二心地只是盯着韩王,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两个小人?只是此番之事,实在让人心痛。若非德奖师傅心细,这样一番心血岂非全数白费?主上可得为元舅公拿个主意!”

    清和说起此事,仍然痛心疾首。

    李治哼了一声,半晌才道:“无论舅舅与朕之间,如今是何等光景,却也还论不到他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这等欺侮舅舅!好大的胆子!下道诏旨,给李义府一点教训!”

    清和称是,接着又道:“不过主上,只是一道诏旨,只怕也还是有些不妥。”

    李治闻言却一怔,道:“何意?”

    “这李义府所行之事,可不止这一桩。”清和看看左右,附在李治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登时,李治的脸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好半晌才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此事当真?”

    “姬大人亲自去查对的,万不会错。而且李夫人处似也有所警觉,已报与了娘娘。娘娘已派了玉如去查这事情到底怎么起源了。想来左不过明日晨起,便能得知真相。”

    李治深吸口气,半晌才咬牙道:“传朕旨意,中书令李义府,恃宠而骄,妄自议非论是,已属大不敬,日前更与杜正伦争诽于君前,实属大失臣子之德!着,即日起令杜正伦闭门自省,不得轻出。李义府诽议君前,着令除中书令李义府之职,停俸停职,另听查办!”

    “是!”清和轻应一声,又道:“那娘娘那边……”

    李治正待答,便听得殿外传来媚娘觐见之声,于是只低低对着清和说了几句,便起身相迎。

    媚娘心怀重事,也不曾多加看测李治面色,只是匆匆奔入,便对着李治道:“治郎,你可看看这是什么!”

    接着手一张,那十几粒豆子呈现在李治面前。

    李治扬眉,看着媚娘:“几颗豆子而已,有什么不妥?”

    “那治郎可知此物从何处而发得?”

    “何处?”

    “韩王府。”

    这三字一出口,李治登时神色一变,转身看了眼清和,他却早已奔至殿外,嘱咐金吾卫紧闭殿门,又着令上下严防闲杂人等出入。

    李治这才转身看着媚娘:“韩王妃带过来的?”

    “正是。”

    媚娘深吸口气轻道:“不止如此,这豆子,还有些蹊跷,治郎一看便知。”

    李治闻言,便握住媚娘手,就着一边儿清和递上来的灯烛看了半晌,神色怪异:“这……朱砂,豆子里怎么装了朱砂?而且还被封了口……这是什么意思?”

    媚娘看着他,轻轻道:“治郎可还记得,高句丽国中有员大将,却是泉盖苏文最是仰仗的人物?”

    “豆方娄?他……”李治只说了一句,便立时满脸震愕,接着便是狂怒,咬牙恨声道:“他竟敢……”

    “他的确是敢。”

    媚娘叹息,亦一脸痛心:“之前,还只是猜测,如今,却已是一槌实音。治郎,你不能再纵着他了。”

    李治面色铁青,好一会儿才伸手搂了媚娘在怀,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目光中,浮出些清清泪意。

    媚娘叹息着,伸手抚上他宽阔,却日益显得消瘦的背脊,满是怜意。

    ……

    五日后。

    官道之上。

    久已未入内觐见的长孙无忌接到李治诏令时,还觉得有些诧异,但当他匆匆打马,从长长的侍驾队伍中段,一路紧赶慢赶,赶到李治驾前时,看到同样一脸惊异地等在车门外的李绩时,心下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英国公如此匆匆奉诏而来……”长孙无忌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对李绩而言,却已是足够了。

    二老对视一眼,深吸口气,同时打马上前,在李治驾前叉手而礼,高呼请见。

    接着,李治的车驾大门,徐徐开启,露出一个身着玄龙袍,肩披墨龙裘,金冠乌发,一脸沉着,不怒自威的年青帝王。

    而他的身边,则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身着朱色凤袍,同样金冠乌发,奉圭于怀的年青皇后。

    二老神色一凛,各自从怀中奉起玉圭金简,向着同驾而行的大唐帝后,长行一礼。接着,徐徐上车。

    车门,紧闭。

    ……

    是日夜。

    李治驾停都畿道与京畿道交界处的商州城中。

    天子入城,自然是州牧百官奉圭而迎。原本也该有一场浩大的礼宴。

    但李治这几日来,一直身子不安。今日更是觉得格外疲惫,是故便传旨赞商州州牧盛德,宣旨各自平息,不必扰民安宁。

    城中百姓自然是感叹圣德,但州牧诸官,心中却难免颇多揣测。于是一番上下走动暗探,定准了确是李治身子不安,而非他商州中诸员有何引得圣心不悦之举,这才纷纷放下心来,各自归府安歇,只待明日李治身子大安,再行礼宴贡奉。

    一时间,整个商州城中俱是安寂一片。

    ……

    夜半时分。约摸丑时一刻许。

    突然之间,真的是突然之间,一阵喧哗吵闹之声,从圣驾所在的行宫中,吵了起来。

    接着,便是一片鲜红的火蛇照亮了半边天空!

    整个商州城都被惊动了起来!

    但是,这阵喧哗吵闹来的快,去也是奇快……不过半刻光景,火蛇也好,吵闹也罢,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归复于沉沉墨色夜空中,再不见半点儿声息。

    百姓们议论纷纷,却也只能猜测,是不是这刚刚新建了不过半年的行宫中什么地方不曾安置好,竟致走了水。

    ……

    “幸好,有这么一把火在,明日里对外只消说句走水,便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了。”

    此时,行宫之中,一处被烧得漆黑一片的废墟前,满脸乌灰的李风大口喘着气,累得连手上的木桶也不及丢开,便瘫坐在地上,断断续续道。

    一边儿李云也喘着气点头:“可不是?幸好主上英明,早早儿算准了韩王这老小子,若要行事必是从这纪越二王所能掌握的地方来动……不然咱们还真是要累得两头儿跑呢!也不知阿雷与阿雨那边儿如何?”

    “你且只安了心罢!大哥。”李风接过一边儿手下小将递来的湿布巾,胡乱抹了一把脸,直到脸上复归平素里的白净精神,这才甩手一丢,把布巾给了自家大哥,看着他也擦着脸,然后嘱咐手下兄弟们稍做歇息,等会儿专心去接了那些逆犯入押之后,才继续道:“他们俩可是元舅公跟英国公二位大人亲自带着的。又有师傅与玉jiejie他们在一边儿,绝对出不了的事儿。”

    李云想想也是,便只笑了笑道:“这一次,总算是能把韩王这个不安份的给平了……天知道,这些年来日日夜夜盯着他,看着他做那些事……我有多想杀了他!”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他死么?”

    李风冷笑一声:“这老小子,一辈子干下那么些子坏事,想他死的,可不止咱们兄弟这一个两个的呢!哼!善恶到头终有报,主上这等待他亲和,对他这等敬重,他却自己不知收敛……活该落个这等不堪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