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三六
数日后的早晨。 洛阳宫中。 李治朝冕冠佩,正静静听着诸臣议新罗联盟之事,忽一眼瞥见后殿转过来的小步廊里,明和正气急败坏地奔往前殿而来。 李治心中一沉,立时“蹭”地起身,盯着明和。正在向他禀报军备情况的兵部侍郎韦待价一怔,还不及说话,便立刻听到身后诸臣一乱,不过很快地,便又复了安定。 德安见状早已机警地快步奔上前相拦明和,但李治却眼睁睁看着他也在听到明和低语之后大吃一惊,心中更加焦虑。 一扬手,他示意听了回报的德安快快入内,接着问: “怎么了?可是媚……可是皇后如了什么事?!” 德安长行一礼便立道: “娘娘于方将亲蚕礼之时,竟因天气炎热,晕了去,不过好在眼……主上!” 正在回报的德安被突然起身就走的李治吓了一跳,急急欲拦,不成,乃呼。 这一闹,整个朝堂之上都炸了锅,连长孙无忌面色也凝重起来,只见他转身伸手微一举,群臣便立时安静下来。 同时,李绩也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只脚踏于朱阶之上叉手行礼而呼: “主上!” 正在急急走向后殿的李治面色不动脚步不停,只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德安则闻声立时转身回殿立定向诸臣一礼,肃道: “诸位大人,方才内宫回言,道皇后娘娘礼蚕之时,因不堪暑热而昏倒,主上切怀,着令诸臣可暂退朝休憩。今日之事,改时再议。” 立时,群臣一片哗然。 …… 片刻之后,贞观殿外官舍之中,整个大唐官居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齐聚于此,眼巴巴等着长孙无忌与李绩开口。 而他们二人却都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态,端坐椅上,只闭目沉息而内观于心。 等了片刻,几个年轻些的朝员们到底忍不住,便低声议论起来: “哎,你说皇后娘娘这一倒……是吉是凶?” “什么是吉是凶?孕中女子身子弱,这等天气去行礼蚕这等大仪,自然会抗不住的。休息休息便好了。” “哎呀……我可不是说的皇后娘娘,我说的可是龙嗣!那龙嗣啊,眼下可还在皇后娘娘肚子里呢!” “这……女子妊娠之事,还真是不好说。不过应当是会无事的罢? 毕竟娘娘身边可还有个药王老神仙呢!” “这倒也是……论起活死人起白骨的本事来,这孙老神仙认了第二,宇内可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只是我实在不明白,老神仙慈名济世,医者悯世之怀可谓海内蜚然。怎么就甘为这是非缠身的皇后娘娘忘年之交? 我可是亲耳听过的啊,那秦太医可亲口说了,连咱们主上称呼这孙老神仙时,都免不得的一声道长。 可偏偏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就叫孙老神仙一声‘老哥儿’,连老神仙也叫娘娘一声‘小友’呢!” “咦?不会罢……嗯,不过细想也不足为奇,毕竟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也是得了好些子奇人异士在左右相应着的。 不然以她这等家世,居然能这一路顺风顺水的……怎么可能!” “啊?孙老神仙在前,还有哪个能称一句奇人异士的?你可别把那位天下第一剑论错了主!他可是咱们主上手中最利的一把剑啊!” “唉呀,我说的不是天下第一剑,是那位天下第二剑的大美人慕容氏娘子啊!” “她?!她不是韩王殿下门客么?!怎么就成了皇后娘娘的人了?” “你这是哪一年的旧黄历了……不过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反正前些日子,我才听说那位慕容娘子入了皇后娘娘麾下,且与娘娘相呼为友。 此番被派去高句丽行刺泉盖苏文父子去了。却不在国内呢。” “真的?!哎呀难怪了…… 我说怎么主上好没端端地,突然就想起要打高句丽了,原来是皇后娘娘已然动了手了。 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也是没白在先帝面前侍墨多年呢!竟然有这等眼光,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怪不得主上如此宠爱她。” “可不是?高句丽能苦撑至今,不过全仰赖了泉盖苏文这个人。 若是此番慕容娘子真能出手谋了他性命去,那高百之盟形同虚设,两国也只怕要不攻自破了。” “不过如此一来,我大唐信威之名岂非尽数扫地?”终于,旁边一个年轻官员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插了嘴: “大唐多年来能威镇海内无人敢轻犯,全赖仁信义礼之名深得人心。如今皇后娘娘行事如此暗诡……虽则那泉盖苏文确非良辈,可也终究是一国大将啊!岂可行此阴谋轻易刺杀?” “你这人……书可不是整本囫囵吞下肚子了么?怎么张嘴就是一股子烂酸气!”另外一个年轻武官忍不住插嘴: “所谓兵不厌炸,前些日子长安洛阳两都一张大网捞起那许多高百暗探,哪个手上没沾血,无人命的?” 立时,这句话引起更多人赞同,有个年轻文官也看看长孙无忌与李绩,壮着胆子便先道: “可不是? 别人不提,咱们太尉大人与英国公二位,家里前些日子不都碰上过几个出身高百二国的刺客么? 真是……都这样了,还论什么仁信义礼?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把人都送进宫中剑指龙榻之上了……才算可以还击之时么?” “那也要讲大国之名……” “人都死了还论什么名不名的……” “报——!” 正争论得热切时,一声长长急报声响起,立时,舍内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那个匆匆奔入,满面灰尘之色的背旗兵士。 长孙无忌与李绩也齐齐睁开眼,看向那个流星飞马探子,奔到面前,叉手行礼,单膝点头后,满头大汗面带紧张之色道: “流星飞马六百里急报! 高句丽国中日前突起民暴!泉盖苏文次子泉南建季子泉南产被伤!” 一时间,诸臣哗然,但立时又静下来,听那飞马探子继续道: “另据所传消息,皇后娘娘近侍,神凤卫大统领玉明玉将军与其师剑侠慕容氏,因奉皇后娘娘密令,暗中护送新罗国主所遣密使金氏二人归国。 其途中救下被一支东瀛皇室暗卫追杀不止的大唐商队,后方知此队人马之中有高句丽国中难民逃出。 据这些难民所言,高句丽国中日前民暴,起因乃是大相泉盖苏文为谋私利,假利民利国之由,收其国中贡盐水晶碎为私贩聚剑之用。 且之与百济东瀛两国皇主暗中相谋,共以此物经百济转运东瀛然后售卖他国,以易之兵武珠宝备军战之用。 高句丽百济两国欲并新罗,攻我大唐,灭金官伽倻,三分其土等谋……均有剑侠慕容氏在那些被俘获的东瀛暗卫身上搜出的三国密信可证!其上加盖有高句丽国玺,泉盖苏文金印,百济国玺,国中大将鬼室福信金印,以及东瀛帝主国玺印与中臣镰足金印! 另,有神凤卫玉明玉将军与新罗国花郎少将金德俊出手相救的难民一百九十七人,与相俘的高句丽泉氏亲兵数十人可为人证!” 一阵静默之后,突然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之哗! 愤然与奋然的情绪漩涡中,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惊讶着同一个问题: 那位刚刚因为暑气过热就昏倒了的皇后娘娘……到底是有怎么样的惊人之慧,竟能明略如此?! …… 所有人都在热议着这桩足以定下高百新三国终局的大事这冥顽。 洛阳宫中长生殿。 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的李治终于可以停下脚步,喘口气,目不转瞬地盯着榻上神色恹恹的媚娘,难忍心痛地微微红了双眼,转头低喝道: “娘娘孩儿心性起了,你们便也要跟着她胡闹?!什么身子了,还容她去亲蚕!” 一边儿玉如扑地下跪,好半晌才道: “请主上赐罪!”所有侍臣见状也跪了下来,李治也只得摇头: “罢了,她的性子……你们起罢!” 诸侍这才平身谢礼,李治又一挥手,诸侍退下。玉明见李治也有意将她摒退,便立时一礼离开。 出殿时,却正与端了药汤入内的瑞安打了个照面,于是做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些。 瑞安点头,却不以为意只端了汤药入内,眼见媚娘醒转,正待说话时,却猝不及防听得刚刚左右看了一遍她全身上下安好的李治,对着她突然面色大变,大发脾气: “你可闹够了没!?” 莫说媚娘一脸错愕,便是瑞安这辈子也不曾见过李治这般面如寒冰大声怒喝的样子,一惊之下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险些将手中的汤碗抛了出去。 好在他最终把得住了脚,终究稳住身形,可这一来,他站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却进也不敢退也不能了。 另外一边,媚娘呆呆地看着李治,满面惊怔。 李治咬牙,一边儿伸手揪了一条刚刚浸换了清水的巾帕过来用力拧干,一边儿将巾帕搭在她额头,继续斥骂: “前些日子你说不舒服,我便知你只因着那些懊糟事不喜,想着你总是最会照顾自己,能清静清静也好不会有甚大事,这才肯让你自己呆这几日…… 可你呢?你呢?!” 李治这般一迭声地问,却教媚娘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委屈难抑。 于是一赌气从额头上扯了巾帕下来,用力一丢,扑地一声丢在李治怀中,转身便躺倒在榻上默默流泪。 李治见她这般倔强不服,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忍不住便又气红了眼眶骂道: “你还觉得委屈了啊?!你还觉得气了啊?!你还觉得冤了啊?! 你自己说!这等天气,你去亲什么蚕……你你你,你这般任性时,可有半点儿想过我和弘儿贤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