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撒气
水云苑南面第二间屋子。 肖氏边边呵气边给蒋毓茹上药,看着她红了一片的背,面露心疼,动作轻柔。蒋毓茹自小怕疼,这会儿疼得她紧攥锦被,冷汗津津,面色惨白,直哎哟叫着倒抽气。 “奴婢见过老爷。” 蒋靖和推门进来,他穿着件湖水蓝曲裾,头发用带束在头顶,虽已过不惑之年,却是俊朗儒雅。 蒋毓茹腾地一下爬起来,拉好衣裳,将脸扭到里面,看也不看他。 “老爷……”肖氏起身让到一侧。 蒋靖和在床沿边坐下,拍了拍蒋毓茹肩膀,蒋毓茹一扭,往里面挪了挪,曲着腿,依旧看着里面。 蒋靖和轻声道,“茹儿当真不要理爹了吗?”接着又道,“就算你不要理爹,也让爹看看你背上的伤,爹给你带了冰雪膏过来。”说罢,去扯她的衣裳。 蒋毓茹条件反射地一避,盯着他道,“爹不是只担心蒋梅娘有没有摔倒,只记得她被烫伤了吗?怎么会记得我?” “茹儿,不许对你爹不敬!”这个女儿当真被自己惯坏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使小性子。 眼泪潸然而落,蒋毓茹望着肖氏,委屈道,“我跟七妹都是爹的女儿,爹心里却只有七妹一个女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爹想到的只有七妹,一点儿不心疼我。” “哈哈,”蒋靖和仰脖笑了两声,扭头笑看着肖氏道,“金花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肖氏看向屋内丫鬟,见她们也是一头雾水,方道,“不知老爷听到什么声音了?” “我呀,听到有人打翻醋坛子了。”蒋靖和点了点蒋毓茹鼻尖,好笑道,“有茹儿在,往后我们家再也不用买醋咯。” 肖氏一愣,恍然大悟,掩嘴轻笑出声。丫鬟们也是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只得咬牙硬忍。 “爹!” 蒋靖和看到就蒋毓茹羞恼地瞪着自己,呵呵笑了一回,揽着她慈爱道,“你是爹的女儿,爹怎么会不疼你?只不过你有娘心疼着宠爱着,你七妹却早早没了自己的姨娘,所以爹才多疼她了她些。” “真的?”蒋毓茹歪头看着他。 “爹几时哄骗过你?爹若不疼你,会过来看你吗?”蒋靖和抚了抚她的头,语重心长又道,“茹儿啊,你已经十三了,过不久就该许配人家,结婚生子,不能再继续任性了。爹骂你也好罚你也罢,都是为你好,爹希望你能像七儿一样懂事体贴,明白吗?” 前面的话让蒋毓茹心里的怒气稍有缓和,然而听到后面一句,她脸色骤然一冷,指着他手里的冰雪膏,道,“爹是不是看完她才过来的?冰雪膏是不是也是她让爹拿过来的?” “七儿怕你烫得严重,让我把冰雪你拿过来。”蒋靖和笑道,“你看,你虽然误会了七儿,七儿还是很关心你这个jiejie。” 爹说她们都是他的女儿,不会不疼她,可他字字句句还是向着那个贱丫头!蒋毓茹咬了咬牙,扯掉他的手,道,“她要爹给我送冰雪膏,爹才会过来看我的吧?冰雪膏很好,可是她的东西我不稀罕!”抓过冰雪膏狠狠仍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蒋靖和虎着脸。 “茹儿,快给你爹道歉,说你错了。”肖氏连忙走过来,刚才才说了那么多,她怎么还是如此? “我没错了!为什么要道歉?”蒋毓茹强硬道,“爹不是总说我任性霸道,自私无礼,蒋梅娘懂事乖巧,知书识礼,既然她那么好,您走!您走!您去守着她好了。”她推搡着他。 肖氏看到蒋靖和越来越阴沉的脸,厉声喝道,“茹儿,你再对你爹无礼,娘真的要生气了!” 蒋毓茹推开肖氏,下床,赤脚走到桌前将茶杯接二连三摔在地上,转身将柜子上几个青花花瓶扫在地上后,又去摔别的东西,一时间只听的瓷器落地发出的碎裂声响。 屋内mama、丫鬟均是担忧,偏又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干着急。 “你瞧瞧,你瞧瞧她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蒋靖和颤抖着手指着蒋毓茹,面目涨红。 “都是我没把茹儿教好,老爷要怪就怪我好了。您也知道茹儿的性子,一生气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现在这么激动,万一……不如我先送老爷出去,明儿个再好好处罚她。”肖氏心下着急,面上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看着眨眼间碎了一地的瓷片,蒋靖和甩手哼了声,头也不回地往外面去。肖氏看看蒋靖和又看看蒋毓茹,吩咐夏mama跟芳信一句,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老爷……”肖氏追上去,喘着气道,“老爷这是要去哪里?是要去慧儿屋里吗?” 肖氏看到蒋靖和倏然停下,皱起眉头看着自己,心下不由一跳,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她对他诸多干预,遂赶忙道,“老爷别误会,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什么话?”蒋靖和面色稍霁。 肖氏四下看了一圈,福了下道,“未经老爷允许就将七儿送去西院是我的不对,我在这里跟老爷赔个不是,只是……我这么做并非不喜欢七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蒋靖和皱眉。 肖氏颔首,刻意压低声音道,“老爷可还记得七儿出生时那个上门讨饭的那个道士说的话?” 蒋靖和眼睛一跳,接着厉声道,“江湖术士之言岂能尽信!” 肖氏道,“老爷说的是,只是毓清、毓麟如今还未娶妻,怜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我知道七儿是老爷心头rou,她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她喊了我十几年的母亲,我对她跟怜儿他们一样,不过……爹是两朝元老,老爷又深得皇上器重,却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我们,若因为七儿耽误毓清他们,岂不是让别人看我们笑话?” “胡说八道!”蒋靖和看着她,道,“七儿生性纯良,哪里有那个道士说的那般?” “老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肖氏犹豫道,“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想起七儿出生后发生的事,心里也不踏实,怕七儿死而复活会是蒋府的一场劫难。不过老爷若坚持让七儿回水云苑,明儿一早我就吩咐芳信跟夏mama送她回去。” 夫妻二十几载,她对他自是了解,他虽宠爱七儿比别的儿女多,最在意的还是他自己。他绝不会因为别人令自己蒙羞,被人耻笑,即便那人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蒋靖和不语,似是沉思,良久才道,“你说的在理,但是我已经说了明儿接七儿回水云苑,现在反悔,岂不让我言而无信?再说了,不管如何,七儿都是我女儿,是蒋府的小姐,哪能让她一直住在下人的院子……” 肖氏笑道,“原本想让七儿住望月楼的,只不过老爷不在,我才没擅自做主,如今老爷回来,所以问问老爷,能不能将望月楼给七儿住,算是对她的补偿,便是旁人知道,也只会说我们看重七儿。” 蒋靖和点头嗯了一声,道,“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好好跟七儿说,别委屈了她。”说罢,抬脚往麗堂居那边去。 早膳后,屋外又飘着雪,状如棉絮,纷纷扬扬。屋内烧着炭火,一点儿不觉得冷。 蒋梅娘懒懒地靠着床栏坐着,静默看着火盆,神色平静,看不出息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柳取了药膏过来,拉着她左手细细看着,已经不像昨晚那么红,水泡也消了些。“小姐往后还是离五小姐远些吧,每次跟五小姐在一起,小姐总是受伤。”春柳难过道。 蒋梅娘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同一屋檐,蒋毓茹又是jiejie,如何远离?“八小姐可有来过?” 春柳摇摇头,道,“八小姐昨晚闯了祸,玉姨娘素来谨慎,今天是绝对不会让八小姐出门的。” “你悄悄过去看看八小姐如何了。是了,我们有没有创伤药?” “小姐问这个做什么?您是不是有别的地方伤到了?” “别着急,不是我。”蒋梅娘拉住春柳,道,“若是有,一会儿给桑mama送些过去。” 春柳诧异,道,“小姐要给桑mama送药?戚mama从前可没少给小姐使绊子,小姐怎么还……” “什么都别问,你只需照我的话去做就好。”戚mama从前如何她管不着,昨晚却是她连累她无辜受罚,不论如何她都做不到若无其事。 春柳还想说些什么,想到她的性子,戚mama又是大夫人的人,不送东西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遂点头答应着,将烫伤膏放好,拿着另外一盒膏药出去。 春柳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她推门进来,抖了抖衣裳上的雪,走到火盆前蹲下,哆嗦道,“小姐,外面可真是冷。” “药膏给戚mama送去了?”春柳点头,拉了张椅子挨着床坐下。蒋梅娘又道,“有没有去看过八小姐?” “去过了。”春柳起身倒了半杯热茶喝下,又倒了一杯让蒋梅娘捧着,坐下道,“八小姐不在水云苑,在玉姨娘屋子里,这会儿正跪在屋里面壁思过。不过,奴婢倒是很喜欢八小姐。” “为何?” “因为八小姐帮了小姐啊。”春柳一脸理所当然,接着道,“小姐虽然什么都不肯说,可是奴婢还是猜到些。还好昨晚有八小姐帮着小姐,不然五小姐还不知道要怎么冤枉小姐。而且,八小姐一直对小姐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送给小姐,还有三少爷,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小姐。” “昨晚的确多亏了八妹。”蒋梅娘笑笑,随后想起一事,道,“春柳,爹今日或许会唤你过去问话,万一他问你我摔下悬崖的事,母亲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答,明白吗?” 她不是蒋府的家生奴才,但在蒋府几载,她听了不少,也看到不少,更清楚七小姐是什么样的处境。春柳点头道,“小姐放心,春柳省的。” 说话间,听到外面一丫鬟报,“三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