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安
蒋毓杰扯开蒋毓清，摇摇晃晃进来，笑问了一句，走到晁氏跟前，伸手勾住她脖颈，往怀里一扯，俯身对准她的嘴狠狠亲了一下，眼睛微阖，补上一句，还是你最香。 听到他声音，就知道他又在外面喝醉了酒。蒋家家教深严，毓杰明知道老爷讨厌醉酒之人，非但不避开，反而当真众人的面做出轻狂举动。肖氏担忧地看向蒋靖和。 其他人心思各异。 晁氏暗自皱了皱眉，几分嫌恶几分隐忍。她推了推死死贴着自己的蒋毓杰，轻声道，“相公，快让开，爹看着呢。” 爹？他不是外出办差去了吗？蒋毓杰慢吞吞转过头，眼睛略微睁开，盯着蒋靖和看了会儿，咧嘴一笑，搂着晁氏，道，“爹，呃……您回来了，呃……”一句话打了两个酒嗝。 蒋靖和面色又阴沉几分，似有发怒之兆。肖氏见状，赶忙道，“颜盈，赶紧送毓杰回屋躺着。” 丫鬟闻言连忙上前帮忙扶着蒋毓杰另一边，晁氏蹲了下身，道，“儿媳先行告退。” 目光淡漠地从肖氏脸上扫过，蒋靖和看着蒋梅娘左手背上几个晶亮的水泡，温和道，“得赶紧抹药才行，不然留下疤痕就不好。七儿，爹送你回屋。”说罢，抱起她往外面去。 “爹，七jiejie现在不住在水云苑。”蒋毓瑾跟上一步。 玉姨娘闻言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其他人也吓了一跳，看看蒋毓瑾，又看看肖氏，最后目光停在蒋靖和身上。 众所周知，蒋靖和对这个庶出的女儿的疼爱超过其他女子，蒋梅娘住在下人院子虽是肖氏吩咐的，蒋靖和却是不知情的，这会儿被蒋毓瑾贸然说出来，其后果可想而知。 “七儿不住在水云苑？”蒋靖和倏然回身。 “老爷……”原本打算回屋后将这件事禀告老爷，谁知被这死丫头多嘴说了出来。 蒋靖和看也不看肖氏，放下蒋梅娘，走到蒋毓瑾跟前道，“瑾儿，你告诉爹，七jiejie为什么不住在水云苑？七jiejie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我……”看到玉姨娘看向自己的眼神，蒋毓瑾一顿，低下头，揪着裙摆小声说道，“我不敢说。” 缓了缓脸色，蒋靖和抚着蒋毓瑾的后脑，道，“瑾儿别怕，有爹在这，没人敢责备你。” 蒋毓瑾抬眼看了蒋靖和一眼，复又低下头，咬唇不语。 “爹……”蒋梅娘拉住蒋靖和衣摆。 “七儿，你先别说话，爹一定给你做主。”蒋靖和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抬手一指春柳，沉声道，“你是七儿的贴身丫鬟，你告诉我，七小姐她现在住在哪里？” 春柳扑通一声跪下，畏惧地看了肖氏一眼，结结巴巴道，“回……回老爷的话，七……七小姐现在住在西院。” “什么？你说七小姐现在西院？” 肖氏看到蒋靖和瞪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心知隐瞒不过，一步上前道，“老爷，您别急着生气，听我给您解释。七儿死里逃生，身子虚弱，大夫说七儿需要静养。茹儿她们都住在水云苑，妾身怕七儿被打扰，不利养病，这才……” “水云苑不利养病，你就让七儿搬去西院？”蒋靖和盯着肖氏，质问道，“蒋府这么大难道就没有别的屋子，非得让七儿搬去西院养病？西院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够清楚？” “老爷，我……” “旁人都说你贤妻良母教子有方，是别人学习的典范，结果呢？你看看，毓杰被你宠得整日跟着一群狐朋狗党花天酒地，不思进取，茹儿也被你惯得娇蛮任性，自私霸道。这些也就罢了，你明知七儿死里逃生，身为母亲，不止不悉心照料，还将她送去下人住的院子。你如果只容得下自己生的孩子，却容不下别人的孩子，蒋府主母的位置你不如让给别人来做！” 蒋靖和气急败坏地吼完，屋内众人均被唬了一跳，只有一人，唇角隐笑，幸灾乐祸地瞧了肖氏一眼。 肖氏气得浑身颤抖。她知道蒋靖和娶她并非自愿，这些年他依旧对她很是尊重，凡事有商有量，相敬如宾，从未给过她脸色。如今，为了一个庶女，他竟不顾夫妻之情，当着几个侧室、子女，各院管事mama、丫鬟的面疾言厉色指责她的不是，甚至扬言要废了她主母的位置。 这叫她往后如何在蒋府立足？暗自握紧娟帕，银牙碎咬，须臾，肖氏扭头盯着蒋梅娘，都是她！都是这个死丫头害得她颜面扫地！ 蒋梅娘低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听到蒋靖和的话，暗暗蹩眉，待看到肖氏看向自己时眼神中的怒恨，更是忧心不已。 “春柳，将七小姐东西搬回水云苑。”蒋靖和俯身道，“七儿，爹送你回屋，可好？” 事已至此，她还有拒绝的余地吗？遂点点头，拒绝他抱着自己，牵着他的手，拄着拐杖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中离开。 看着蒋靖和离开的冷漠背影，肖氏越想越生气，两步过去，正要掀桌，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制止。她气恼地转头，见芳信对自己摇头，她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扣住桌沿，以此来平息内心的怒火。 其他人见状，心知继续留下不过是火上浇油，说不定还会殃及自己，行了礼，相继离开，好好一顿团圆饭因为这场闹剧不慌而散。 屋外的灯笼早被丫鬟们点上了，灯火通明，蒋靖和抱着蒋梅娘出了内堂，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院内显得格外清晰。 “福泉，你跟春柳去将七小姐衣物送到水云苑来。是了，再去屋里将冰雪膏取来。” 福泉答应了声，跟春柳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老爷，当真要现在送七小姐回去？” 蒋靖和脚步一停，冷声道，“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奴才不敢。”福泉低下头，恭敬道，“奴才只是想着七小姐这几个月一直住在西院，水云苑的屋子定久无人打扫，这会儿时辰有些晚了，七小姐受了伤，刚才应该也没怎么吃东西，不如先送七小姐去西院，等明儿丫鬟们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再接七小姐回去。” “爹，泉叔说的对，我先回西院，明天再回水云苑好不好？”蒋梅娘扯了扯蒋靖和的手，打了个哈欠，道，“爹，我累了，想睡觉。” “七儿累了啊，好，我们这就去休息。”蒋靖和慈爱道，又吩咐福泉，“福泉，你赶紧去将冰雪膏取来，再吩咐厨房送些饭菜过来。” 用完饭，蒋靖和亲自给蒋梅娘抹上药膏，抚了抚她的脸，疼惜道，“七儿怎么瘦了这么多？唉，都是爹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还好……还好老天有眼让你活了过来，不然爹真的愧对你娘临终前的嘱托。” “爹不要自责，您看，七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蒋梅娘张开手笑的灿烂，而后将冰雪膏递过去道，“五jiejie也烫伤了，爹把药膏给五jiejie送去吧，五jiejie要是看到爹亲自送药过去，一定会很开心。” “茹儿如此对你，你怎么……七儿，你难道一点儿不生你五jiejie的气吗？”蒋靖和道。 蒋梅娘摇摇头，笑着道，“五jiejie是误会了才会那么说，我不会生气的。家和万事兴，我跟五jiejie都是爹的女儿，我不希望爹为难。” “唉，难为你小小年纪，非但不记仇，还事事为别人着想，要是茹儿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蒋靖和重重叹息一口，意味深长道。 蒋梅娘本想说几句好听的，想到‘她’从前的性子，遂打消念头，起身跪下，道，“七儿求爹一件事，请爹答应。” “好端端的怎么跪下了？快起来！爹答应你就是。” “谢谢爹。”蒋梅娘站起身道，“七儿希望爹往后不要责备母亲。母亲没有不关心七儿，只是恰巧五jiejie病了，府里又事多，母亲虽然没能照顾七儿，但是每天都会让夏mama过来。” “当真？” 蒋梅娘连连点头，指着春柳道，“爹如不信，可以问问春柳。” “七小姐说的可都是真的？”蒋靖和看向春柳。 春柳点头，回答道，“回老爷的话，小姐说的都是真的。” 蒋靖和嗯了声，拍拍蒋梅娘肩膀道，“爹这就过去看看你母亲，你早些睡吧，爹明儿一早要进宫面见皇上，回来后再过来看你。” “是。爹爹慢走。” 春柳送蒋靖和出去，回来看到蒋梅娘低头坐在床边，不由轻声唤道，“小姐……” “什么都不要多说，”蒋梅娘抬起头，疲惫道，“我乏了，睡吧。”言毕，自行脱了衣裙，躺下。 春柳换上新的蜡烛，放在桌上，将火盆往床边诺近一些，又给蒋梅娘掖了掖被角，最后从柜子里取了被子出来裹着，歪躺在椅榻上。 蒋梅娘翻身，拢着被子，目光触及枕边玉镯，父母疼爱子女是天性，蒋靖和疼她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然而，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她不是正室所生，也不是长女，蒋靖和对她的疼爱却超过蒋毓杰和蒋毓茹。 从前的事她不曾经历，不清楚蒋靖和对‘她’有着什么样的宠爱，今天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抱她进来在先，送她贵重礼物在后，还有方才……这样的宠爱非但不能让她觉得幸福，反而让她莫名不安。 她不是睁眼瞎，自然看得懂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里藏着什么，而其他几个小姐都有两个丫鬟，一个mama跟着，她身边却只有春柳一人，看来她得把一切弄清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