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鸠占鹊巢,流离失所(三)
太阳挂在枝头,炎热的空气弥漫着焦烤气味,伴着哀伤的锁啦声和嘈杂声,装封好的棺材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被几根捆绑结实裸着乳白的树干架着,一群人齐身喊口号扛肩抬棍,缓慢的走出院子。【】 振远捧着黑色照片走在前面,照片里的人比他大几岁,容光焕发,棱角分明白净的稚脸,英气带着桀骜不驯的眼神,咧着嘴,露出自信的笑。如果不是跟自己长的相像,他绝对不会想到怀中的照片竟是自己的父亲,在他的记忆中,那个顶着暗淡鸡窝头,探出尖的胡须,身披的衣服统一的黑色,只有在衣缝里隐约看出原本颜色,穿着黑色的布鞋,有时踩着后鞋边“沙塔沙塔”懒散的走。空荡的眼神只有在频临绝步时看到他想要的才会发光的眼睛,尽管那是贪婪的锐利。邻居的鄙夷和嘲笑被他眼角一撇轻易的化解,留下啐口水和跺脚声。 这或许是他年轻时的样子吧,振远在怀疑中想起mama跟他讲过,那时的三山英气逼人,巧舌如簧,却深陷赌博不得自拔,振远依旧记得mama一开始讲述时痴迷的目光慢慢的退去,迷幻的笑换做忧容挂满脸颊。 锁啦嘶哑的吼着,前面拿着花盆的孩子们依旧互相跌撞着,稚嫩的嘴吐出不满,杂乱的在挽幛队伍后面走着,偶尔嬉闹着大声脆笑,也有好奇宝宝回头看几眼身穿孝衣,怀抱黑白照的振远,振远面无表情的迎上去,两眼对望,小孩竟胆怯的慌忙转身。 埋葬的地点在山上的一块无人经营的野草地里,腰身的绿草被胡乱的砍去枝叶,开出一条杂乱惨烈的路,墓坑挖在野地中间,两侧堆着埋葬的干涩土堆,众人哼哧哼哧的抬着棺材放在地上,压着野草一边倒。 野地里嘈杂的声音继续着,孩子们欢喜的拿到酬劳三三两两的远去,就像振远每次换完钱一样,宝贝的攥着手里的钱,幸福的转身,不去参与围观接下来的事,所以他不知道这会要干嘛,木头似的的被牵引,跪在地上和表弟还有他从未喊过的二婶一起将一沓沓纸钱一张张的分开散放一堆。表弟跟他母亲抱怨着,烦躁的撕扯着,一张纸钱撕作两半,他的母亲眼角撇了一眼,微怒呵斥,夺过半截纸钱,快速的塞进虚堆的纸钱堆里,虚心的环看四周,低头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振远看到没有做声,静静的听着,等会纸钱烧作一团纸灰,阴间使用的纸币活人哪会在乎是不是完整的,或许只有另一边的三山乐呵呵的数钱时会皱眉不满。 “振远啊,你过来,”中年人站在墓坑前喊着振远,振远摇晃着身子,发麻的双腿针扎似的痛,面如死灰,两排牙齿狠狠的紧贴,腮帮子坚硬的撑着脸颊。 “来,给你爸铲一铁锹土”一把泛黑黝亮木柄的铁锹递过来,振远木讷的接到手了,弯着腰,将铁锹的铁铲往杂草根叶混合的土堆使劲一推,双手前后一仰,将铁铲里的土扔到放好棺材的墓坑里,“砰”的一声闷响,土摔到棺材盖上四分五裂的哀嚎,摔到了振远的心里,沉闷的压抑涌到心头,冲击着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十几个人拿着铁锹,得到响应,亢奋的握着铁锹铲土,“砰砰,砰砰”的喊叫被无视,很快变的哑言,粉饰的棺材被黄土埋没,周围的土堆减少,一个90度的转身,变做一场人生终结的见证。 放牧老人说过,一个墓地的产生就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看着高高椭圆的土堆,振远半信半疑的回味老人的话。 土葬完毕,纸钱烧做灰,风起碎片飞,肆意的在山里飞,像极了一只只黑色的蝴蝶。众人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墓地,振远跟在后面走着,没人搭理他,空气一样的无视他的存在,振远也懒的理会那些人,看着空中漫飞的灰片,脸上漾起了浅浅的笑,老人说过,人死后灵魂都是飘移的,到哪都会卷着风。此刻满天的灰片随风飞走,真如老人所说,是三山带着自己的钱在空中得意的疯耍,振远似乎听到了三山爽朗的笑,那笑容就像那张照片里的一样,傲视一切。 回到家中,众人开始围坐桌子前吃着桌上的rou菜,还有人高声的划拳,振远就像一具幽灵,穿过人群,闻着死亡后的美味,走到屋里。屋里依旧是烧香的清香,正中央的桌子放在墙角,桌上的祭品和香炉撤去,一切显的那么正常,振远觉得这几天就像做了一场梦,在那个梦里,三山离开了,他的视线里被添加了很多身影,谈笑风生,在他眼前猴子似的一番戏耍,然后离去。 梦醒了,黑白的照片,地上燃烧后的印记提醒他,看哪,这是做梦后,给他的奖赏。 “各位亲朋好友,我代笔蒋家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身帮忙我哥的丧事,作为弟弟没有照顾好哥哥和我的侄子”中年人站立举杯大声的说,人声鼎沸的热闹立刻静止,半天的劳累饥渴对感谢词丝毫不感兴趣,帮忙不过是为了乡里乡亲的面子,更多心里带有一丝释放的怨气,孩子们不理大人的世界,叽叽喳喳的将桌上的rou菜抢夺据为己有。 中年人看着无数的眼睛盯着他,心里一阵窃喜,四下寻找振远,拉着振远的胳膊走到众人前,亲切的搭着振远的肩膀继续说“我哥生前就一个儿子,现在他不在了,我不能看着振远成为孤儿,以后振远由我照看,让我哥九泉安心。” 人们都面带惊讶,面面相觑,两家的不合众人都有耳闻,突然的郑重宣词,蒋家兄弟都是难缠的主,尤其蒋老二心眼多的跟蜂巢有一拼,这会搞不清这个蒋老二唱的哪出,饱饭不理闲外事,人家的事岂是外人能做主的。人群秉着凑热闹的心态大声喊“蒋老二仁义”,众人哈哈大笑,中年人尴尬不已,说“打扰大家吃饭了,那继续吧”,回到自己桌位前,拉了一把凳子让振远坐下,各自胸怀心事的吃饭再无沟通。 这个满口二叔的中年人,自从振远记事起两家就很少有来往,走在路上,也是鼻孔哼一声,斜眼扫一眼。三山的离开或许让二叔放下了多年的积怨。看着二叔一家风风火火的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二婶臃肿的身材屋出屋进的收拾打扫的兴奋劲。血浓于水的亲情世间还是存在的。渴望亲情的振远心里很是温暖。 舒坦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二叔二婶原先的慈眉笑脸随着时间渐渐的消失,转换成时不时的嘲讽和数落,振远拼命的干活,仍旧换不来一句夸耀。就连表弟也在一旁指着他的鼻子漫骂,二叔只是呵呵一笑,拉着累直喘气的儿子往屋里走。 二婶撑斤算两的做饭,饭桌上也没有振远的碗筷,一家三口人若无其事的狼吞虎咽,振远只能拿着硬馒头就着煮面的汤泡着吃。 经常的食不果腹,振远不得已从cao就业捡垃圾卖钱,肮脏的衣服,作呕的气味,二婶瘟疫似的的躲闪和不住的埋怨,表弟啐口水的咒骂,二叔皱眉的数落。一家人集体的讨伐,让振远很是苦闷,渐渐的不在回家,经常在无人的地方蜷缩过夜。 “振远,你怎么不回家,穿这么脏,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振远捡完垃圾游离在街上,碰到村长,村长强忍着作呕的气味,胡子微微的晃动,“你二叔一家对你不薄,给你吃喝,你怎么跟你老子一个德行,不知恩,跑出来捡垃圾” 振远欲言又止,委屈的抿着嘴,“你二婶做好饭端给你,你还挑三捡四的找事,人家好心照顾你,还不知足啊你,真是死猪扶不上树”村长越说越气,蒋老二的媳妇哭着找到他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诉振远的高傲难伺候,吃饱饭捡垃圾,搞的家里比茅坑的粪池都要难闻。他起初不信,今天碰到,果真熏的他胃里直翻腾。
见振远不做声,村长气不打一处来,“你家破事我也懒的管,真是什么人养什么样儿子”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振远五味杂全的看着村长枯瘦的身影,闷热的天气使得他心里感觉不到一丝的热意,村长的话一字一句的在他的脑海里闪过,有吃有喝?高傲?故意找事?这说的是他吗? 我真的有这么不堪吗? 振远抬头苦笑着,回家,热腾腾的饭菜没有他的份,冷言冷语的嫌弃更是不离嘴,不回,被巧言的二婶说的过错都是他。 有家难回啊! 难回也得回,振远买了几个苹果,物价的疯涨一下子搜刮干净了兜里的钱。 拿着苹果,振远忐忑的心稍微有点平复。大门虚掩着,轻轻的一推,一堆肥rou躺在躺椅上,听到响声,两个缝懒懒的微张,很快看见异客睁大眼睛,慌忙坐直身子。干咳几声躲闪的目光掩饰自己的尴尬,“振远,你上哪去了”二叔上下打量了一会脏兮兮的振远,眉头紧锁“听说你去捡垃圾了,蒋家的人被你丢尽了”二叔拿起身旁凳子上的茶壶咕噜噜的喝了几口,起身走到振远面前,一股异味直扑鼻孔,让他忍不住转身呕吐。 “你干嘛了,这么臭,胆都快被你熏出来了”二叔捂着鼻子,黑着脸说“我警告你,你要还捡破烂,搞的这么臭,别说这个家容不下你,你爱上哪上哪” “这是我的家”振远平静的说,他早就猜到二叔不会给他好脸色,表弟不止一次的说,这个家是他们的,让他滚出去。既然表弟是这个意思,二叔对丧事的积极cao办,还有二婶虚伪的笑,都是一个目的,这个破败的土坯房院。 振远几天的静想终于明白,这一切甜蜜善变背后的阴谋。 “什么你的?你还真以为还是你家,老子卖房子筹钱给那个大害风风光光的办丧事,你们不要脸,老子一家还要活人,现在你跟我说这是你家,给我几十万,这破房子我还不稀罕” 振远眼前一黑,狰狞的面孔这才露出来,之前的慈善都是惺惺作态。空瘪的衣兜连一分钱都拿不出,几十万,在振远眼里那是遥远的梦。 “怎么,拿不出吧,既然拿不出就闭嘴,老子高兴就给你一间房住,不高兴你就搬出去,别怪我心狠,你爸当初就是这么对我的,要恨恨他去。”二叔厌恶的瞪了一眼,穿着拖鞋回屋,将房门反锁。 院里静悄悄的,方才的一番话像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吐,吐不出,咽,咽不下,难受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 他们说的一间屋子,不过是厕所旁粗糙的一间小房子,那是一开始时为了养猪,三山临时搭建的。屋顶露天,夜里甚至能看到天上眨星,漆黑的屋子没有一点光亮,地上简陋的放了一张木板,木板上放着振远的所有衣服,看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