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9 东方欲晓（一）
自从养父母惨死在雪国铁骑下，赵吉很少会哭。他在宫城忍受了太多羞辱和敌视，除了揽月岛的五位师兄师姐和他jiejie、黎叔，再没人能理解他们的处境。后来太一西绫来揽月岛，与赵吉相依为伴，互述心事，他才渐渐地交了一些朋友。 赵凌子出嫁时，他稀里哗啦地哭了一场。毕竟一起生活十五年，突然分开还是会有些舍不得。 如今见到目川云子伤成这副模样，他只觉得自己太弱，更重要的是，他不知如何向目川海子交代。 为了躲避古漠国修士的追击，他背着目川云子往森林深处走去。 夜已深，鸦雀皆已睡去，潜伏在森林里的修士接到神将的命令后，纷纷向沙都的方向奔去。战斗还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似乎要发动总攻了。 “古漠国先是重创苏毗**队，接着趁夜强攻沙都，吉字号恐怕早已被击散了……” “但愿照君能遵守我们的承诺，不再危害人族。” “唐琴屋那家伙，哎……” 赵吉叹着气，在上坡时滑倒了数次。与火系小组一战，过度使用红灵石，他已疲惫至极。目川云子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心跳近乎停止。若不是自幼习目川家秘法，遭受这样的重伤，大概早已死去。 走进森林后，暴雨骤歇，笼罩夜穹的乌云纷纷散去。积了雨水的树叶仍然洒下豆大的水珠，湿漉漉的地面上鲜有人迹。已上传 “云子，等天亮了，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云子，白海的星空特别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云子，你睡醒了就哼一声，别不说话，这里太安静了。” “云子……” 每次摔倒，赵吉都全力护着目川云子，不让她的伤口开裂，因此他常常是脸着地，双肘撑地。跌倒数次后，他原本就绽开几道血痕的脸上，除了黑褐的泥浆，还有许多细密的刮痕。特别是眉骨处，可以见到森然白骨。 可能是被冷雨浸泡的缘故，目川云子薄嫩的双唇由惨白变为乌紫，面如死鱼的肚皮一般。 艰难行走的途中，她的脸时常会贴着赵吉的脸，每当这个时候，赵吉就觉得心里一阵发凉。她的脸简直就像冰块一般，比常温低了太多。 她的腰间配有香囊，假使没有下雨，赵吉应该能闻到出云国最名贵花料的香味。那是一种暖香，软绵绵的容易让人耽溺其中。 但现在闻不到了。除了湿浓的血腥味和腐朽的泥土味，再无其它。 不知为何，赵吉觉得有些落寞。走在这样的黑夜里，身边有个人却无法听她说话，难免会有些伤心。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心越来越痛，撕裂的伤口溢出血水，与汗浆融合，如同洒了盐。 每跨一小步，他都觉得关节骨头在相互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胫骨承受不住重压，仿佛随时可能断裂。 而他背部被那名纯系魂师的刀刃所伤，肌rou撕裂，渗出的血水沾湿了目川云子的裙衫，之前令他很享受的柔软触感被湿热感取代。 森林里太安静了。 他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愈发觉得害怕与落寞，像是被一座山压着。这座山上曾存留着一些他的幻象，但已化为泡影。他能真切地触碰到这座山，却永远也看不到它。 终于，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川云子放在草丛上，侧坐在她身旁。 “祈求圣祖救我们一命，不要再遭遇敌袭，不要被猛兽攻击。” 话音甫落，他就颓然倒地，缓缓闭上眼睛。 虽然四肢疲软，但意识还算清醒。他从米仓空间里取出一颗紫黑药丸，囫囵吞咽下去。药丸在胃里化开，药效发挥后，整个人像火烧一般，能明显感受到一股力量充斥身体，呼吸渐趋平稳。 目川云子已经服下三颗药丸，仍不见起效。早在西海岸时，她的脉搏就近乎停止。赵吉将她背到这儿，她的脉搏更是降为十息一次。 赵吉的神识接近枯竭，无法和柒取得联系。他跟目川云子讲了很多话，从第一次在梅岭见面，讲到小河口战役，再讲到北岳山大战，开明帝都之行，金银山一战，白海战役，各处细节都一一道出，包括他在鹿呦岛与照君度过的两个夜晚。 关于自己放走照君的原因，他讲了许多，没有任何遮掩。他甚至详细描述了照君身上某个部位的味道如何，舌尖的湿滑与香软程度如何。当时的一些感受，和事后的一些感受，也都如实道来。 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唤醒目川云子的意识。如果她的意志足够顽强，很有可能会创造奇迹，然后活下来。 大概是听到赵吉最后那一段话，目川云子似乎皱了皱眉，右手食指微微弯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让赵吉大为惊喜，他又厚着脸皮讲了一通，古铜的脸羞得通红。毕竟他一个大男孩跟不甚了解的女孩讲那方面的事，多少还是有难为情。 少顷之后，目川云子忽然动了动嘴唇，声音极轻：“我……好冷……” “好冷……” 赵吉趴在地上，靠近她的耳朵，方才听到这些话。不知为何，他哇哇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和泥土混在一起，模样极其狼狈。 如果他的神识能探入目川云子的星璇空间内，就会发现第八颗星子正在剧烈震颤着，似乎要脱离其它七颗星子的控制。 从第八颗星子散出的寒气侵袭她身体各处，整个人已经被冰冻，完全没了生机。 他紧紧地抱着她，想给她一些温暖。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但他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的悲恸心情。 等到把眼泪哭干，再没气力发声，他才将自己的襕袍脱下，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倒在一旁迷迷糊糊地睡去。 许久之后，大概是天亮之前。从地理位置和月亮的高度来看，应该是卯时初刻，夜穹中漏出几点星光，而后是更多星光。 昨夜的乌云已然退散，灿烂的星辉在夜里显得尤为清冷。绛的夜穹尽处，隐约有一道初阳的光线，惊醒了大地上沉睡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