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骨六重
马家集的百姓们不能亲耳听到东厂提督的声音,但他们可以听到他的故事。 京城里杀得人头滚滚,人头又滚不到马家集来,观感自然也就几近于无。可马家集的父母官周平安的“失足落水”,马家集镇口下的一百多颗脑袋,却就在他们眼前。 每日里看着镇中拱卫在县衙左近的番子们那凶恶的好似饿狼一般的目光,稍一靠近,便有喝骂传来,再不退去,便是钢刀出鞘,这绝不是吓唬他们,因为有人亲眼看到有那醉酒的泼皮钻牛角尖,然后被一刀砍去了脑袋。 “马家集的治安倒是好了很多,连个告状的人都没有了。”王吉迈步跨进班房,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面对着空无一物的书案,有些无聊,也有些苦涩。 县衙的账房主事兼好友袁平却明白王吉话中的意味,开口劝慰道:“这又不是那赵冲的功劳,全是东厂的凶威。 大人不必多想,等东厂走了,这马家集到底姓赵还是姓王都还是未知数呢。” “估计还得是姓赵,他赵冲跪的快,狗叫学的响,我比不过他。”王吉的话中满是轻蔑和鄙夷,但语气中的那抹羡慕嫉妒恨却是掩盖不住的。 袁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大堂上,徐如意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头顶的那书着“天地正气”的牌匾,想着心事。 昨天晚上徐夫人提出了游戏的玩法,今天是第一天。鸡都还没打鸣,他就起了床,更准确的说,他昨晚基本就没怎么睡。 凉水洗了把脸,徐如意在县衙中到处转了转,便来到了大堂,站着,一直站到了此刻。 “公,公公,您叫我。”曾经的典史,如今的“代理”县太爷赵冲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 听到身背后的声音,徐如意“嗯”了一声也不回头:“不用太紧张,是件好事。吏部的文书下来了,你的官服铜印等一应的物件也一并送了过来。” 说到这里,徐如意伸手从案上拿起一个小包袱,转身扔在了赵冲的面前:“高兴吗” “多谢公公栽培,下官一定。。。” “这些马屁话就不用多说了。”徐如意挥手:“咱家叫你来,有一个小问题要问你。” “公,公公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呐。”徐如意目光复杂难明:“咱家听说你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五,叫赵吉祥,是吧?” “这。。。”听闻徐如意问起自己的儿子,赵冲心里“咯噔”一声。 “你儿子叫赵吉祥,咱家叫徐如意,倒是有些缘分。咱家有意让他入东厂,带在身边做个长随,你可愿意啊?” “公公。”赵冲犹豫半天,忐忑的问道:“让犬子到您身边伺候,下官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不知犬子是不是也要。。。也要。。。” 赵冲“也要”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不同于县丞王吉的举人出身,他典史的位子是他花银子疏通关系“买”来的,字倒是认识几个,但若说文化才学,他连个童生都不如。 不过徐如意当然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点头微笑:“对,也要挨那一刀。” 一句话,好似晴天一道惊雷,打在了赵冲的天灵百汇。 赵冲年近四十,结婚三十多年,生了七个儿子,可一个个都还没成人便夭折了,如今膝下只此一子,平日里可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宝贝的不行。这要是做了太监。。。 “公公!”赵冲一声哭喊,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直接就见了血:“公公,不能啊公公,下官,小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啊!”头抬起,再磕下,再抬起,再磕下,只四五下,便满脸是血。 “这是做什么。”轻轻抬脚,赵冲的头落在了徐如意的靴面:“听咱家把话说完。 你儿子来东厂,你的前途咱家便包下了,你在马家集这里做上一年县太爷,回头咱家调你入京城为官,自此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公公!”赵冲还要说话,却见徐如意又说到:“若你拒绝了咱家,咱家便杀了你,但却给你儿子留下白银万两,足够他富贵一生,你可要想清楚了,儿子可以再生,命可只有一条。” 听到这里,赵冲凄声道:“公公,哪里还能再生。小人生过七个儿子,却只有这最后一个成人。这十六年里,小人娶了四房小妾,可肚子都再不见动静。 算命的先生都说小人天生便是独子的命。小人也认命了。您要吉祥,那就是要我老赵家的根子啊!。” “哦,所以呢”徐如意点点头,似乎不为所动:“你的选择是什么” “小人,小人。。。”赵冲面上青红不定,咬牙切齿,生死面前,这抉择很难。 徐如意低头静静地看着,也不催促,切身感受,他当然明白赵冲的心情。 半晌 赵冲艰难的开口了:“小人。。。情愿一死,请公公成全。”老泪纵横,却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徐如意,没有任何的退让。 徐如意抬手附在赵冲头顶:“想好了不后悔。” “请,请公公成全。”下一刻便要命丧黄泉,但赵冲的目光依然没有变化,只是浑身瑟瑟发抖,这是对死亡的恐惧,也是对命运的无力。 头顶的手掌抬起,落下。徐如意的动作很轻柔,好像只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小狗。 想象中的永久的沉睡并没有降临,但赵冲却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其实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徐如意轻笑,踢了踢地上的小包袱:“拿上东西,出去吧,顺便去班房把王吉叫来。” “公。。。公公,小人,下官,我”赵冲语无伦次,是喜是悲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浑浑噩噩的走出大堂,身上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被小风一吹,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刚才的一幕,好像只是一场梦魇,只是手里的包袱明白的告诉他,之前的一切都无比的真实:“什,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