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宫内心外(加更1)
西园是怀袖在清宁宫的临时居所,近日因康熙龙体欠安,再加月牙公主再三恳言央求,怀袖方才同意寸步不离地守候清宁宫,但伺候的时间只限至康熙病愈,等康熙身体调养好了,她仍请圣谕回观雨楼住。 经过清宁宫回廊时,一盏石头雕刻的镂空水灯撑在正对宫殿门的湖面上,隐隐绰绰的灯,被微风吹拂着摇曳律动,荧光照耀着旁侧半荷叶下暗影里的一捧柔白。 怀袖好奇,停下脚步腾身向湖中,轻轻用手拨开挺立的荷叶微怔片刻,旋即露出温柔的浅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荷叶下面的一朵洁白的晚荷。 这个时节,大半的荷叶已经都开始枯黄零落,一眼望过去格外的萧瑟凄婉,尤其是在沒有月色的夜晚,而今却沒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朵娇然羸弱的荷花,迎着秋风瑟瑟宁静地绽放。 乍一眼看见,仿佛繁盛的夏日仍流连在这荷塘之中,不忍骤然离去使人伤感,怀袖素來最喜芙蕖的清洁,忍不住附身,用手指温柔地抚摸那粉白的花瓣。 就在怀袖流连于莲花时,对面清宁宫的门突然由内开启,怀袖被开门的声音惊扰,抬眼望过去,虽然中间搁着荷塘,但清宁宫前的宫烛豁亮,一切落在怀袖眼底,看得那样真切。 裕妃。 怀袖眉心微微蹙了蹙。 宫烛拉长了一对人的影投在地上,长长地,远远地,紧紧依偎。 裕妃手臂亲昵地挽着康熙的一只手臂,姣美的脸颊温柔地贴在康熙胸口,顺从娇巧,顾盼盈盈。 俩人说什么,怀袖听不清,只见宫烛映在康熙半边侧颜上,唇角完成新月一样温柔的笑。 康熙微垂了脸,不知在裕妃耳边说了什么,引得裕妃握粉拳在康熙胸前轻垂了几下,随即又似带娇羞地将脸埋入康熙的颈间。 康熙抽出手臂环住裕妃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似是柔声哄劝,裕妃呢喃片刻,依依不舍地从康熙怀里抽出身子,请辞回去了。 怀袖远远望着康熙注视着裕妃的背影,以及裕妃消失在暮霭中的身影,不经意松了手中的荷花,勾唇浅笑。 情,究竟是基于幻像的现实?还是基于现实的幻想?众人心中戚戚难舍的炽热情深,莫非是不断地由现实激起幻想,而后又努力将幻想成就为现实么? 无幻象的情太平庸,而只基于幻象的情又太脆弱。这一刻,怀袖突然想起傍晚时分在山坡上遇见的,徘徊在宫外的惠妃。 惠妃钟情于皇上,却无法用幻想去逾越现实,只能在宫墙之外徘徊,便似也徘徊在了康熙的心门之外。 而裕妃,则是利用现实去实现幻象,或许原本并未入得康熙的心门,却真真切切地站在宫门之内,便也似进了心门。 怀袖心里想着这些不禁浅笑,口中喃喃道:“见自己之本性,不向如來行处行……”悄然抚弄了一把荷叶,起身走來了。 康熙目送裕妃消失的背影,眼见旁侧的暗影中李德全悄然上前,悠然问道:“怀姑娘还未回來么?” “回万岁爷,怀姑娘刚才來过一趟,知道裕妃娘娘在里面,便又走了,这会子可能回西园去了。” 康熙目光向湖中移过去,只见廊边一支荷叶轻轻摇摆着,剑眉微勾,轻声说道:“朕想喝合欢茶。” 李德全心中早已了然,悄然退下了下去。 怀袖进入清宁宫的时候,康熙正握着一谍折子发呆,怀袖走至近前,轻轻地将杯盏放在康熙手边,目光落在那谍奏折上,眸内微微黯然。 “这些日子伺候朕,辛苦你了,你也自当珍惜身子。”康熙柔声嘱咐。 怀袖垂首躬身道:“能侍奉圣前,是奴婢的荣耀,其他在所不惜。” 康熙抬起目光,注视着怀袖越來越尖削的下巴,一双水眸因为脸颊消瘦而显得大而澄澈水滢,鬓旁柔丝缕缕垂下,遮挡住部分烛光,隐若现地映着脸颊几乎白皙的透明。 康熙心中窜起阵阵疼惜,手伸了伸,终究只握住了桌上温热的杯盏。 怀袖垂首退出清宁宫时,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每一次感觉到康熙灼热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脸上,心中沒來由地如有小鹿在腾跃般紧张,怀袖伸手抚了抚微微发热的双颊,幸好红烛下看不清脸红的模样。 刚才那谍奏折,皇上为什么瞧着发呆?怀袖转眼心里又蓦地一紧。悠悠太息,举目苍穹,垂幕之上只留一弦孤月,望着它,如望自己。 数日转眼又过,仍无半点疆北的音讯,康熙原本调理好的身子,火气又压不住地往上撞。 怀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二姐夫马尔汗候在丹墀下,面色惶惶等待觐见,进进出出。 怀袖与他近在咫尺,却不能上前问只字片语,偶尔,一闪而过的视线相遇,从马尔汗闪躲低落的目光中,怀袖已经读出了七八分的不好,心中的期盼也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怀姑娘,怀姑娘……”御茶房的内监小恒子轻轻唤着发呆中的怀袖。 “呃?”怀袖回过神來,见眼前的水壶盖子已经被翻滚的白气撩地直跳了,原來水开了许久,她竟全然不知。 小恒子一边烫洗杯盏,一面道:“怀姑娘,您最近八成是太累了吧?我总见很晚了你屋里还亮着灯,要不跟李公公说一声,休息几天吧?”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碍事。”便端着茶盏出去了。 小恒子瞅着怀袖的背影,忍不住呐呐道:“万岁爷那么喜欢你,你开个口,李公公那里敢驳你的面子呢?何苦这么委屈自己,哼!要换了我,早叫皇上收进后宫当主子去啦,才懒得受这份儿罪呢!” 怀袖端了茶盘给康熙送新茶进去,才退出清宁宫,便听见一阵吵嚷喧嚣声由远及近而來。 怀袖心中纳闷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个院子里喧闹,却见那两人已经转过了丹墀,原來是月牙公主和常宁。 常宁扯着月牙的一只袖子似要拖她离开,月牙却执意不肯,看见怀袖,便将被常宁扯着的衣袖一甩,奔怀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