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似是故人来
傍晚的凉风拂过陆家嘴CBD的熙攘街心,人行绿灯开始闪烁的时候,薛亦辰才迈开步子走上斑马线。 他已很久没有回到过城市。似乎街灯、车流、人群和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噪声都让他感觉陌生和紧张。尤其在马路中心,周遭的行人急促跳跃的面孔,如电子乐的极速快板,豪华车呼啸而过闪着刺目的车灯四下鱼贯,他几乎要伸出手挡在眼前,却只能用力拉了拉耳朵上的防风帽檐。 日与夜的繁忙交替,物换星移的惶惑过滤在空气中,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拼接的,填充的,重叠的,这一秒与下一秒并不是如序衔接的,真实的存在变得虚浮飘渺。 2011年的浦东已与10年前他来过时万象更新,它如今好像一个未来之城赫然伫立于浦西对岸,时光刹那之间,已将自己彼岸的世界变成过去式。好几条过江通道仿佛交错的时间隧道,让人们穿梭在曾经与将来的各种犄角里,难以掌控自己的境域。 浦东高楼缝隙中的风格外的大,从高空俯冲而下,好像欲减弱地面上极速发展的一切靠近天空的速度。这一瞬间所有行人的衣裾被掀翻起来,几个高中女生在竭力捂住校服裙摆。薛亦辰与她们擦身对过时,忽然一个女生惊呼起来,一辆赛车单车从非机动车道岔出,驶过斑马线跃上行人道。 车子骑得极快,但车上的人装扮很醒目,一袭黑色运动装,黑色头盔,灰蓝色SD娃娃一样的假发,高邦球鞋,背上背的滑板包上写着,KeepOutDanger,危险勿近。 他错愕间,那个惊呼的女孩大声的喊出一个名字,“穆陆源”。其他几个女生也跟着一起“Wow”,雀跃激动,并不顾及路人的反应。薛亦辰这才明白,原来她们尖叫不是被吓坏了,而是为着骑车过去的那个男孩儿,那多半是个明星。 薛亦辰忽然觉得,自己需要重新适应都市生活了。 也确实如此,他在国金附近绕了好几个圈,才找到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大堂,当门童平静冷漠地凝视着他外衣里的破洞T恤和麻质长裤时,他的新电话响起来。 “到了吗?上来吧,顶层。” 关在蓝的语调清脆婉转,那是一个心理医生才有的声线。 他跟随指引从一部极奢电梯转入另一部极奢电梯,之后才来到一间灯光比星空更暗的餐厅。这个rooftop四周的玻璃外整片都市的灯火,如燃烧的岩浆一般照亮了夜空,坐在这里,微风拂过,犹如隔岸观火。 关在蓝坐在一个窗边,轻轻向他招手。她的短发已留成过肩长发,穿一件丁香色斜肩的Dior礼服,很美。 薛亦辰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摘掉帽子,径直走过去。 “回来了?”关在蓝寒暄。 “回来了。”他答。 “近期还走吗?” “有一家杂志约我,他们刚刚组建。” “安定一阵子吧。”关在蓝给他叫好了菜轻声地说,她知道他不喜欢点菜。 “什么?”他没有听清。 “安定下来吧。走了那么久,会不会累?” 他望着她,笑而不答。 “昨天伯父打过电话给我。”她不经意的告诉他。 “这兩个月在东非,没有联系他们。”薛亦辰平静答道。 关在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么英俊,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郁。 她想起他第一次走进她办公室的模样,也是这样,仿佛一片颓蓝色的野湖,罕无人迹,寂谧无声。面对交流,只有引导,他才会表达。那时,她是实习助理,他是她导师的病人。现在她已是主治医师,他还是她的病人。他并没有多少变化,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变化。变幻的好像永远只是外面这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与他链接的方式也是秘而不宣的。失语,失忆,社交恐惧,都只是他拒绝一切的一个借口。他所罹患的是更加严重的不治病症。 也许她会医治他一辈子,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痊愈。 薛亦辰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她能看到他的瞳孔的深处还是凝滞的。她渴望的那道光,从来没有来过。 “听说你去了苏丹,还有叙利亚!?”关在蓝问道。 “嗯,两周前。”他漫不经心。 “那几天我很担心。叙利亚内战了。” “担心我走失?” “叫Berg的无证摄影记者,你已经走失了6年。” 薛亦辰听出她的话音,不再说话。他低下头喝了一口waitress送来的调酒,小姑娘用漂亮的英文说出酒名,PlantersPunch。酒精很烈,他觉得瞬间周身温暖起来,刚刚从地铁口出来吹进身体的寒意化开了。 那些在野外的夜里,他有时也会用酒取暖。没有去过非洲深处的人,不会知道那里夜晚的风很冷洌,不与人群呆在一起,夜里会活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