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问君善恶
愁折长亭烟柳,, 情浓怕分,欲上鞍鞒, 扯住罗衫袖。 问道君郎归期, 端的是甚时候? 回言无卜,未卜奇与偶。 唱彻阳关古道, 重斟别酒。 酒酣非是解消愁, 怕的是,酒梦醉醒, 愁来又依旧—— 飞雨时节,翠柳如烟。长堤上,伊人独立,临水而歌,歌声哀婉缠绵,袅袅余音赴水流动、绕云而去,怎不叫听者怦然心动? 歌毕,伊人低头轻叹,不觉又挽住许多目光。她太娇美了,仿佛一朵水莲花不胜这飞雨时节的凉意,看到的人谁又能不怜惜、从而心醉呢?她就那样斜撑着伞,夹着雨沫的风卷起淡青色的绸衫衣袂,直若会把她一并吹去。飞雨打湿了她的秀发,有一缕便贴在她白玉一样的脸颊上。 终于,有一个人走上来,故作谦恭地道:“小姐有什么愁绪,不妨对在下讲一讲吧?” 伊人冰冷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启齿道:“你是什么东西?”那个脸的脸立刻涨成猪肝一样的颜色,干笑道:“小姐真会说笑,在下怎么会是东西呢?我只是看小姐一人凄苦孤寂,特地好心过来问问。” 伊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玄门门主的孙女儿,你说我凄苦孤寂,晓不晓得只要我一声令下,你马上就可一从这个世界永远的消失?”那人的神情顿时一僵,伊人已发话道:“还杵在这里,怎么,真要我请你走吗?” “不、不、不敢——”那人的魂儿几乎要骇飞掉了。玄门的名号,江湖上谁人不知?孟神山的孙女儿,又怎是他这样的人冒犯得起的? 他像亡命的兔子飞也似的跑掉了。斜撑在伊人头顶的伞却被一只手拈了过去。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把这把伞撑在两个人的头顶,柔声道:“菁菁,雨淋多了会着凉生病的,你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孟菁菁猛一回头,冰冷的颜容立刻化成一汪水,但眼中的哀怨却更加浓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语不发转过头去。 那青年却笑了。他有一双线条非常完美的眼睛,以至于令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同时他的五官中的其他和他的眼睛一样有魅力,让那个高傲的玄门孙小姐不由自主地醉倒在他敞开的怀中。 “洪波,为什么你迟迟不肯应允我们之间的婚约呢?难道,以玄门一门之资,尚不足以挽住你的心吗?” 段洪波把她的娇躯揽得靠近自己,低头轻轻吻在她的额头道:“我要娶的是孟菁菁,又不是死物玄门。你许我一门之资,我要了有什么用?”孟菁菁看着他,叹了一声后浮起迷人的笑容道:“算了吧,洪波,我对我自己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我爷爷年事已高,我姑姑终究是个女人,——你知道玄门从祖师爷开始,女人就不可以任门主一职的。爷爷他也见过你了,他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门主之位怎么还能不是你的呢?所以,我们三日后就成亲吧?” 段洪波的吻落在她玫瑰花瓣一样的双唇上,缠绵之后才道:“不是我不肯,只是我有一个客人到现在也没有请到。没有了她,我们的婚礼会缺少一点意义。” 孟菁菁闻言离开了他的怀抱,神情不定地看着他道:“洪波,你老实跟我讲,你究竟还爱不爱钟敏?——你以前爱过她吗?”段洪波把她从怀里放开,不直接回答她接连而来的两个问题,不冷不热地道:“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如果我说我没有爱过她,现在更不可能还爱着她,你会信吗?”孟菁菁摇摇头,无奈地道:“好吧,我宁愿相信你爱过钟敏。可是这么一来,我自己也不住地害怕。洪波,当初钟敏是绝命谷主的弟子,现在她什么也不是了。而我,现在是玄门的孙小姐,若干年后也会什么也不是,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段洪波道:“我从来没有向你隐瞒过什么呀,你不是知道我是四大恶人中那个段绝情的儿子么?”孟菁菁听到他的语气不对,急忙合身抱住他的腰,把脸紧贴住他的心口道:“是我说错话了,洪波,你千万不要生气。”段洪波面无表情地道:“我没有跪在你玄门孙小姐尊贵的脚下求你嫁给我,我段洪波一向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更没有企求你孙小姐能看得起我。” 孟菁菁经不住呻吟了,她哀求道:“你不要再说了。洪波,我只求你不要再耿耿于怀过去的痕迹,那又不是你自己可以决定的。既然上天已经赐给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就让我们好好地把握吧?我爱你,不能没有你。洪波,你也发誓爱我吧?” “不——”段洪波眼望着水的尽头,悠然道:“现在还不能。因为我爹前不久被人杀了,我得先报仇。”孟菁菁急问道:“仇人是谁?” “无名花,绝命谷的新任谷主,也就是你一再放不下的那个钟敏。” 四大恶人死后不到半个月,玉真子练功走火入魔的消息旋风一样刮遍整个江湖。闻听的人大多很欣慰,而且似乎没有比听到那个神鬼共惧的大魔头筋脉寸断惨死绝命谷,而更能让人兴奋愉快的事情了。 在距离绝命谷外无留山界不到二十里的地方,这儿有一个小镇。镇子的边缘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宾如归客栈,凡是晚间不敢过无留山界的行人客商无不在此歇息,因此这家客栈不仅没有沾上绝命谷的煞气,反而意外得能多出很多生意。 玉真子死的消息传开不到一个月,来绝命谷探听消息真伪的人越来越多。宾如归的掌柜本着事不关己的江湖原则,对小镇上骤然多出来各种各样奇怪不同常人的角色不仅不过问半句,甚至伺候起来比以往更尽心尽力。 这日,宾如归刚刚落下门板,只见从不远的道上并肩走来一男一女,并且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物,虽然衣饰不是大富大贵,但形貌举止遥遥相看便可看出无不是上上之材。他们直接向前走去,经过宾如归时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开门的是宾如归里一个小伙计。这个小伙计到这个客栈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平时掌柜关照做事的时候不要多嘴多舌,这时候他却又不记得了,冲着外边便叫道:“我说,你们该不是也要去那无留山界吧?” 那女的闻言侧眼乜斜道:“你道怎的?” “我没什么,”小伙计没顾得上掌柜平素的交代,只管道:“只是这些天有很多人到无留山界后面的绝命谷去,结果都一去不复返。我看二位年纪轻轻的也不像个坏人,要是和那些满心要贪图点私利的人一样,去了绝命谷回不来,那可就大大的不好啦!” 那女的冷笑道:“你这种人识得什么好坏,你说我不像坏人,那么你可知道我究竟是谁?” 小伙计好心不得好报,讪讪道:“姑娘当然和我这种人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姑娘是谁。如果你还是想去便去了,左右和我没什么相干。”那女的大怒,她身边一同来的同伴却拉住她道:“小敏,他是好意,你生什么气?” 钟敏道:“他敢这样跟我讲话便是没看得起我。他不过一个蝼蚁一样的下贱之人,凭什么看不起我?” 小伙计抱屈道:“大女王,我哪有看不起你?你说那话可要凭点良心才是。”钟敏见他还是一句不让,怒气就更大了。她身旁的白星鹏道:“小敏,这个伙计也没有对你不住,你气恨意图不轨绝命谷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钟敏以前在师父玉真子的庇护之下,哪有人敢这样和她针锋相对?不过,眼下说话的是白星鹏,钟敏心里对他存了心思,不得不把一口气忍下去,冷冷道:“就算是这样,这伙计也不懂规矩。江湖人最不喜被人背后谈论是非,现在我不跟他为难,马上从绝命谷侥幸回来的人还饶得了他吗?” 小伙计果然被吓住了,慌忙跪下道:“大、大、大女王,是小的不懂规矩胡乱说话,得罪了您请您不要往心里去。”磕了几个响头后又道:“还望大女王救命!”钟敏笑道:“你这样求我倒叫我不好拒绝了,你且过来——”说着从腰间把剑抽了出来。小伙计吓坏了,白星鹏变色道:“你要作什么?” 钟敏用剑在小伙计左右脸颊比划了两下,转脸对白星鹏道:“我给他做个印记,叫别人知道他已经是我无名花想要的人。我师父虽然不在了,可是凭绝命谷的名气,保这个东西还不是绰绰有余?” 小伙计显然对“无名花”这三个字非常熟悉,脸上立刻露出惊惧的颜色。钟敏“哈哈”大笑,剑尖颤动间,小伙计感到脸部一阵刺痛,伸手再摸,触手已经湿润,再看,摸过脸颊的手一片血红。 白星鹏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钟敏见那小伙计头也不回地奔回客栈里,这才转身看向他。 钟敏道:“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很不满?” 白星鹏冷哼一声没有回答。钟敏看了他半晌,方才道:“早就告诉你我是绝命谷的杀手,江湖上的人称呼我‘无名花’,我师父玉真子比死去的死大恶人还要恶上百倍。”说罢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 白星鹏叹了一声,终于道:“我从畋庄出来,又能跟你走到这里,还能计较那些吗?玉真子师父怎生作恶和我自然没有关系,可你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何必一定要跟别人为难。我原本知道你本事是好的,可也不能对人那么霸道。”钟敏冷笑:道:“你是个少爷,不晓得江湖的险恶,你以为我不杀人,别人就会因之而不再杀我吗?” 他们从畋庄出来到这里,已经一同走过好几天。白星鹏刚开始对外界的新鲜大于其他,后来才发现钟敏和他在畋庄感觉到的很不一样。此时二人话不投机,出小镇,更是一路无言当的向绝命谷走去。 绝命谷的外围有一条地势平缓的山道,然而这恰恰是闲人止步的无留山界。无留山界是绝命谷对外一道无形的屏障,玉真子在时,这条山道没有一个大胆的闲人敢擅自踏上来。 不过,现在这条根本无险可守的无留山界上,马蹄和人脚的印记无处不在。钟敏对白星鹏道:“你看见没有,这些就是挖空心思也要除掉绝命谷的人们留下来的。他们没有因为我师父死了,便放下昔日纠缠不清的仇恨。我如果不想也死了,就得反其道而行之,把这些想除我绝命谷的人一一杀掉。” 白星鹏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不管你。”他的语气显得冷淡,钟敏知道他对自己复出江湖后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可这会儿又找不出什么反驳自己的理由,才什么也不说。。 两个人过了无留山界,前面已经是必杀林。传说刚开始的时候,绝命谷的杀手时常隐匿此处抵抗外敌,后来玉真子名气大了,这里便没有任何外人来过。而此时钟敏走到这里,林子里却不如以往那样宁静,好象多了许多以前从没有过的东西一样。但白星鹏只是张望林子四周的景色,觉得这里的景致其实不坏,趁着大好的季节,林子里花香浮动、春意盎然,哪里有半点肃杀的气氛? 正如是想,林子后面却有几声惨呼传来,钟敏听到后立刻加快脚步向林子里面走。白星鹏急忙跟上,可是他虽然是浪子白风和玄门小姐孟秋苓的儿子,长到十八岁却是半点武功也没练过,走了几步便失去钟敏的影子。偌大一个必杀林,他一个人左冲右突,走来走去也没找到个出路。 白星鹏独自一人走不出必杀林,最后干脆坐在在一棵大树下面,心里压抑不住的气愤。想到当初爹不怎么愿意自己和钟敏出来,他当时想不通,现在却能深刻体会父亲的一片苦心。 然而,他也不是到现在还不能明白绝命谷的恶名,只不过,白星鹏说什么也不想把钟敏想象得太坏。钟敏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而且他又那么喜欢她。可是,她出畋庄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她现在竟然把他一个人抛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白星鹏哪里还能再忍受下去? 正气闷,另一边忽有人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过来。看到白星鹏,那人立刻大叫道:“兄弟,快、快……快跑!”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快”,想是太紧张连话也说不完全了。 白星鹏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朋友,那人却一把拉住他,连声道:“无……无名花回来了,那恶婆娘厉害得紧,大和尚和老道士都敌不过,咱们还是快些逃命吧?”白星鹏不晓得他说的“大和尚”和“老道士”分别指哪个,自己则正要找那叫无名花的“恶婆娘”,可人却被他拽得不住脚地飞奔,于是只有大叫道:“我不认识你呀,你快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