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这件事情
星辰如玉,夜浪翻腾,繁波层叠,络绎不绝,五月的梅子雨淅淅沥沥的下到了八月,从岭南到秦淮,又回到了岭南,复又到了秦淮一线,终不再离去,缱绻缠绵,流连于此。星子海的江水疾如流矢,但此刻正在夜行的大船却并不担心,装满了米粮的大船吃水线达到一丈多深,虽是逆流而上,却也行的安稳。 这船从江宁出发,一路而来,经过铜陵、安庆、湖口、九江、汉口,如今正在星子海汉口至荆州的航段上,天阴又将雨,甲板上除了几个执勤的力夫、水手外,其余人都在房中安息,其中最舒适的主人房中,烛火跳动,燃香微醺,画具琴案,仕女屏风,显得此间的主人是格外雅致之人。小桌之上有三四盘精致的酒菜,就着晋国的竹叶青,喝上两杯,有着一种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淡然感伤,这酒以淡竹叶、陈皮、木香、檀香、砂仁、山柰调佐,有着暖胃活血、舒肝益脾、顺气除烦之效,但是这独自饮酌的少年酒客却愁眉不展,满腹心事。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明显是屋内之人的贴身人,没有敲门,进门后对那少年拱了拱手,就站在了他的身后。烛火跳动,进来的男子三十余岁,高大身材,肌rou虬结,孔武有力,随着火光的摇曳,男子的剪影在屋内忽大忽小,少年似乎看到了那影子的变化,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来临,心中叹了口气,说道:收到的消息怎么说? 他们已经上钩了!来人说道。 少年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来人听一般: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这些世家尾大不掉,终究是个麻烦,但他李存勖也是一个心智颇高之人,野心之辈,将来未必能像今日这般殷勤,别君,你说我们到底要不要做? 叫做别君的男子似乎颇为了解这个少年的性格,足智多谋却又优柔寡断,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经过他算计的事情一般都是对的,只是他对于自己的正确时常不敢确定,骨子里的犹豫是常年来独自经营却无人指点和肯定带来的,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给予他这样的肯定。 您做的一定是对的,公子!别君斩钉截铁的说道。 少年的脸向他看来,在烛火的逆光中那一丝的黑暗仿佛他的舞台掀开前的静谧,在等待着他的登场,这一刻,这个少年,被外人称作刘掌柜的少年开始行走天下四方了。 这一年,刘掌柜十七岁,少年老成,一双黑瞳炯炯有神,初看之下便能知晓此人的高深莫测,轻衣宽袍,系发飘带,羽扇轻摇,颇有一番卧龙风采,唇上细细茸毛,仔细看去,似乎未脱幼稚,但是以他的智谋无双,谁又敢轻瞧了他? 水声潺潺,房中沉默,刘掌柜仔细的又细想了一遍,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对别君说道:计划总是好的,但实施时却难保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你将原来的计划复述一遍,我再看看有无遗漏之处! 公子还是不自信啊!别君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句,但仍然事无巨细的复述起了这个计划:梁帝多疑嗜杀,非天下明主,此计便是以连环计算计梁王,构陷梁国肱骨,使其自断臂膀。这些年来,梁国中的将军大臣,多有与我等暗送秋波之人,于是借公子出山之际,我们列出了手上的这份贿赂名单,上有贿赂的美女财帛,名单之中有确实暗中投靠我等之人,也有此次欲要构陷之人,包括了如今大中大夫、检校右仆射谢瞳,检校礼部尚书敬翔,骑军将军王彦章等人,另外还有我吴国安插在梁国的商户、密探。借吴国的被策反的jian细之手,将吴国客商欲要行贿梁国政要的消息放出,汴梁的姜家作为梁国的守门神自然会知晓了这个消息,荆州北丐门的门主任道之作为姜家曾经的门客,自然会去打探这个消息,而能够出手的地方只有与我吴国经营着鱼米生意的荆州漕帮了。 别君继续说道:我们让漕帮不小心泄露了消息,说吴国最大的米商刘家粮行会派出长子前往荆州与梁国的某位重要人物见面,并亲自递交这份礼单与投诚名单,并在关键时刻提供粮饷。姜家的二子姜立行,作为梁国镇守东南的镇军大将军对这份人员名单及礼单必定十分重视,肯定会派人前来窃取,以清除内jian之用,同时也对那个与我们见面的人格外关注。我们将计就计,让他偷去那份似真似假的名单,让他看到那个内jian实际上就是天痕剑庄的长老之一,梁帝朱全忠的堂弟朱泉祯。拿到这份名单的梁国至少会痛上两年,而天痕剑庄中章姜两氏的争执也会更加激烈,削弱了梁国,我吴国就更有机会问鼎中原了。 刘掌柜沉默沉思,半晌后缓缓说道:这份名单可经过暗枢处多次确认,是否会有不妥之处? 别君自然知晓暗枢处乃是隐藏在刘家粮行中的秘密分析决策机构,其中人才都是天人之姿,比之当今各国的内阁都有过之,便是靠着他们,如今的刘家粮行才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囊括了天下粮米生意的十之七八,而外人则甚至不曾知晓仅仅只有一个门脸房的刘家粮行竟已是这般的庞然大物了。 别君回复说道:几位老大人已经确定多次了,删减也有七八次了。如今确认的名单有真有假,里面有确实暗通款曲的,有接受过我等拜访受过拜仪的,有最近方才贿赂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与我们有所联系,不怕姜家暗中调查—— 刘掌柜又问道:故意泄露的商户名单及官员名单,是如何选择的? 别君回道:这些人是为显示我们的诚意所纳的投名状,明面上是给朱泉祯一派更多的秘密人手使用,姜家查出后,或者杀了他们,或者策反他们,或者监视,这些我们都不担心,他们都是刘家粮行的深层嫡系人员,是对公子最为忠心之人。其中他们的身份也有贵有贱,有贵为驸马之人,也有寻常的行商坐贾,与朱泉祯的说法是,这些人是我粮行历史以来拉拢的人,如他需要,可留作他用。公子也知道,朱全忠多疑嗜杀,即使亲生儿子都不信任,而朱泉祯却深得天痕剑庄章氏一派的信任,同时也是皇亲国戚,对他皇位有所影响,朱泉祯自己不得不掌握一些势力,而朱全忠的三子朱友贞与他亲近,根据暗枢处的分析,朱泉祯是想梁帝死后拥立朱友贞为帝,会需要用到名单上的人的。 刘掌柜轻轻一叹说道:梁国是篡唐而立,本来是最有希望一统江山的,但他朱全忠出身声名不佳,有违全忠之名,性格固执多疑,没有容人之量,虽然如今是最大最强之国,却也是祸患最大之国,梁国门阀林立,有天纵家族的司马分家,有剑庄庄主一派的章家,有累世世家根深蒂固的姜家,有掌握着士林与商道的崔氏十房,就连他老朱家也与民争利,形成了尾大不掉的门阀,国内势力难调,而剑庄之中,掌握着庄主之位的章秉升竟然无法掌控全庄,形成了与庄内姜氏一派对立的局面,当真是一塌糊涂。 刘掌柜继续说道:时局艰难,天不我待,那司马分家之难便是明证。本想辅佐明公统一这大乱局面,形成合力,从而帮助我大兄对抗即将到来的大劫,哪知他梁国如此不济事。本来蜀国乃是我第二选择的,又岂料那王崇一忽然冒出,惹天下之大不为,连累蜀皇室被剑庄驱逐,唉,天不助我啊! 别君是知道刘掌柜的计划的,蜀国在战乱中是损失最小的地方,人员充足,粮储丰富,或出剑道,或出岐山,是有成功先例的,当初玄德公便是倚靠巴蜀,占据关中,眺望中原的,若非王崇一坏事,以蜀国之兵精粮足,以乾文子之灵力境界,席卷天下,并非难事,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刘掌柜颓然一叹,又说道:当初指算天曾飞鸽传书于我,预言道西南有变要我注意,但我并未在意,如今看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见到刘掌柜忽然又变得垂头丧气,别君赶紧打住他的话头,鼓励说道:如今还未满盘皆输,公子,如今吴帝徐温殚精竭虑,勤于政事,兴利除弊,变更旧法,乃是有为之君,而且对公子也极为尊重,可为公子所用。 刘掌柜抬起头,但那眼神之中却少有神光,却仍然深邃,淡淡的说道:徐温有才,然短命之相,我观他后人,无明君之相,守成不足,进取徒然。不过他那养子徐知诰却是有帝王之相,若不是看在那徐知诰的面上,我岂会屈身吴国运筹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