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无妄之灾
叶舒华带着小鲜与妻子离开,继续向东前往荆州,这夜傍晚途径一个小镇,镇上人家不多,多是战祸中幸存的百姓,叶舒华一家在益州之时,尚算小康之家,摸出三个开元通宝便有人家欣喜相迎,在别人的主人房中休息了一夜。 次日继续赶路,所经村镇大多残破,小鲜在蜀中之时,也曾随父母去过成都、益州等地,皆是一派繁华,小楼精舍鳞次栉比,虽有穷人,但饱食之士众多,不曾途经此地,路有饥色,民无足食,不由惶惑的向叶舒华问道:怎么这么破,这路上? 叶舒华平时倒不会去理会小儿之语,不过一路上所经所遇,倒真的激发了他的几丝忧国忧民之心,同时也不想对小鲜太过冷漠,半是回答,半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几年征战,几年天灾,便是再大的富户,也经受不起,今日所经之路,为荆蜀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乱频繁,黄巢来过,朱温来过,末唐乱军来过,现在在荆州的高季兴也曾来过,来来回回的几遍剐,怎么会不破? 小鲜如今才四岁,清儿与迷糊爹也从未给他讲过天下之事,如何知道这些人名,如何知道这些故事,懵懵懂懂的听了,也只明白是战乱的结果,只是为何与蜀中差距这么大,他却是不明白。此时驴车经过垄旁,只见一个老妇人携着一个孩子在一棵树旁挖土,那孩子面色苍白,身量极小,似乎饿极了一般,抓过一捧土,便往肚里喂。小鲜顿时惊呼一声,指着那孩子道:那人为何吃土? 叶舒华斜斜的瞥了一眼,倒没有他这般惊诧,淡淡的说道:那是观音土,没饭吃的人便掘此土饱肚,倒是能够支撑几日,不过几日后就难说了—— 为何他们不吃饭了?小鲜紧张的问道。 叶舒华见他一副不知民间疾苦的模样,忍不住喝道:你道何人都是衣食无忧么,现在天下若有十个人,有四个人能吃饱饭就很了不起了!现下只是吃土,尚可忍受,饥荒之年,人人易子而食,甚至有人牵了自己的老婆便往屠夫的摊子上走—— 去做什么了?小鲜听他说的惊恐,但仍然好奇的问道,叶舒华之妻似乎猜到了他后面之语,仿佛回想起当初老人说给自己的故事,面上禁不住现出惊惧之色。 做什么?当然是砍了当rou吃!叶舒华望着小鲜恶狠狠的道,倒不是他生性残暴才故意如此,而是说到此处之事,着实令人心中愤慨,忍不住便大声了。 小鲜果不其然的哭起来,望着叶舒华的模样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贴在了驴车车厢边上,似乎在惊恐叶舒华会把自己也带到屠夫的rou摊上。 叶舒华之妻似乎觉得叶的言语太过,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叶舒华便止住了话头,此处已经快出蜀国的边界了,往北是梁国,往南而行,过涪陵,可寻江舟顺流而下至夷陵,那时便离荆州近了。 终于要出蜀地了,叶舒华轻启长鞭,驴子小跑了起来,小鲜趁他不注意,从驴车上偷偷拿出一块干粮,扔出了车外。 驴车快行一会儿,速度渐缓,叶舒华三人停车用餐,摸出的干粮似乎少了几个,叶舒华不屑的冷笑一声,如何不知小鲜的举动,眼下却是不提。众人各自进食,小鲜的怀中还留着那个叫小莲的姑娘给他的半块胡饼,先将胡饼吃了,然后把干粮藏在了怀中。此时粮食在他的心中已经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怀中的面团虽然不多,但万一遇到叶舒华饿了想吃自己时,也可解救自己一时之危。 小鲜如今不知自己是被父母托付给叶舒华照顾,而是以为父母遗弃了自己,叶舒华夫妻只是因为暂生慈悲之心收留自己而已,说不定何时便也遗弃了自己,心中无时不在惶恐,无时不在不安,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生怕惹怒了叶舒华,便丢弃了自己,那时,自己恐怕也要去吃观音土了。 就在小鲜小心的吃着那半块胡饼的时候,只见着不远处的官道上蹒跚的跑来一个人,衣着破烂,满是尘土,但待他跑得近了之后,方才发现那破烂的衣裳材质竟是丝绸,这是才看见他儒袍上血迹斑斑,脸上多处刀伤。 这人似乎看见了小鲜一行人,奋力的向他们奔来,但似乎受伤过重,只跑了十来步,便一跌不起倒在了地上。小鲜被那人满身的血迹吓的双眼圆睁,一动不敢动,叶舒华之妻也是如此,叶舒华虽然不惧此番景象,但是他却担心因此给他们带来麻烦。 那人倒下不久,叶舒华还未来得及上前查看,便见那人来的方向又跑来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其中一个男子,四十左右,身量极高,身形壮硕,一看便是北方大汉,另一人不过六七岁光景,与那小莲同岁,但是神情悲伤,又有一股坚毅。 那大汉与之前的儒生状况相差不远,虽然还能行步,却也是强弩之末,左肩膀一个莫大的血口仍然汩汩的落血,右臂斜挂在肩上,虽然未曾断开,仔细查看却能发现只是几丝血rou与皮质连接着在,左手牵着小男孩,努力的向叶舒华等人走来。 叶舒华心中已有猜测,这些人来历定然不凡,且正被人追杀,瞧那北方汉子重伤之余仍能坚持至此般境况,气息中隐有天地灵气萦绕缓解伤势,定然也是剑客中人。重伤的秘术剑客,想来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叶舒华站起身示意妻子和小鲜都回到车中去,他不准备趟这趟浑水,眼下那剑客重伤之中,想来不是自己的对手,也不怕他有什么肆意举动。 那汉子似乎发觉了叶舒华的用意,匆匆行了几步,却走不快,他拍拍身边男孩的肩膀,对他说道:快去! 男孩也不犹豫,向着叶舒华跑来,还未近身,便大声叫喊道:求求你们,救救我们! 叶舒华跳上驴车,便一扬鞭,准备扬长而去,岂知那男孩拦在了车前,顿时驴子受惊,差点翻车,叶舒华稳住驴车,大喝道:小孩儿,快些让道,伤了你可不妙! 男孩脸上残存惊恐之色,但是仍然不闪不必,只是撑开双臂拦在车前。小鲜与叶妻刚才被驴车一颠,差点滚出车厢外,此时听着叶舒华叫唤,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叶妻发现是一个满脸惊色的小孩,心中顿生怜意,向叶舒华问道:相公,此子与小鲜年龄相仿,你救小鲜是救,多救一人何妨? 叶舒华顿时气急,忍不住喝道:你个妇人懂得什么,你看看那汉子是普通人么,满身血污,身世不详,岂敢随意相救,如若引来对方的仇敌,你我如何能挡? 叶妻听觉有理,但是拦在车前的却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如何能够狠得下心来见死不救,她支吾着道:可是——可是,毕竟是个孩子啊! 那男孩一副可怜相的看着叶舒华,又更加执着的看着叶妻,口中不住的呢喃着:求求你,救救我! 小鲜顿时落泪,看着面前的男孩倏尔又想起自己的身世,父母抛弃自己,身边没有一个相识之人,茫茫天下却只有自己踽踽独行,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他拉了拉叶舒华的衣袖,低声道:救他吧,救他吧,他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小鲜只当叶舒华是心疼吃食方才犹豫不决,岂知叶舒华心中的担忧,还在犹豫之际,这时那汉子已然近了,见叶舒华徘徊瞻顾,大声说道:壮士!在下豫北怀州司马家之人,因途遇歹人,重伤逃离,还请壮士相救,带我家小公子离开!事后必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