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条件

    眼前一片昏黑，若有若无的流水之声从远处传来，鸟鸣婉转空灵，姬红妆顺着那声音的源头走去，周边的黑色如水墨画般渐渐褪去，在虚无中凝成了一个人的背影。

    一个手持长剑的背影。那人动也不动，背脊笔直，如松如竹。

    茕茕孑立，肃肃君子。

    “咚咚咚。”心跳像鼓点般砸在她的耳膜上，不知为何，只一个背影便引得她全神贯注。

    那人缓缓地转过头，姬红妆瞳孔微缩，鼓声一颤，心跳顿收——

    “你——”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长长的羽睫如惊颤的蝴蝶。她并没有看清楚梦中人的相貌，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溢满心头。头顶这时飞来一只雀鸟，肥胖的身体落到了树枝上，枝叶被压得一弯，白色小花扑簌簌落下，清风徐来，飘进了湖里，惹出一片清澈的涟漪。

    流水本无情，徒惹落花意。

    姬红妆被脑中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一怔，她连忙摇摇头，怎么搞的忽然煽情起来了呢！她吐出一口浊气，敛去心中难得生起的几点凡思，目光从湖面收回，小云跑了过来，蹭着她的小腿。她揉揉它的头，田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大，你身-体怎么样了？”

    她笑笑：“全然无碍了。净世莲不愧是超一品的至宝灵物，我感觉到灵力中许多极难排遣的杂质都消弭于无了。”

    这里是一片湖泊，绿水白沙，阳光清风，美景怡人，处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中，叫人不由得放松了心境了，放缓了思绪。都怪这景色太美丽，气氛太温柔，才容易叫人心生遐思。姬红妆很快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找到了借口，遂又问道：“刹天呢？”

    田篮摊摊手。“他？昨天事情结束后就到族里召集了大大小小的猴子们，把另一只长翎巨鸢揍了个半死，将洞xue里的几串猴儿酒都抢了回去，然后会前呼后拥地回了族里。现在还没回来。”

    姬红妆沉吟道：“刹天毕竟是猴王。它若是留在族里也无可厚非。”她揭过了这个话题，然后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多余的人影，疑惑地问道：“我记得昨天是有人救了我们。那人呢？还有净世莲呢？那人莫非将净世莲拿走了？”若是后一种情况，姬红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了。唉。大不了，就当没白忙过这一场吧，毕竟人家没有杀人灭口都算人品不错了。

    她正消极着呢，就听得田篮道：“那家伙在那边，他说等你醒了再作商议。”

    “诶？”姬红妆眨眨眼，“等我醒了再商议？”这是几个意思？

    田篮撇撇嘴：“反正就是一个移动的大杀器，正常人的想法怕是难以揣测。”比如他之前都已经准备好跟那家伙来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了，灵力从丹田中涌出贯通了全身的经脉，肌rou也做好了随时一击的准备，可那家伙就是那样居高临下地冷冷瞥了他一眼。甩下一句“等这位姑娘醒来再做商议”后便拂袖扬长而去，不带走一丝云彩，却留下了一地寒冰。那一瞬间，田篮觉得自己满腔汹涌的战意都卡在某个关卡上冻住了，上不去下不去，叫人噎得难受，他也只能憋着，毕竟他可不会傻乎乎地跑上前去再撩拨那杀器。

    田篮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姬红妆莫名地看了一眼，而后顺着田篮指出的方向寻了过去。

    阳光正好。湖面上微波粼粼，光点被镜面般的湖水映照到了湖边的大树上，落入了树荫之下，落入了白色的衣角里。

    青年剑修倚在二人合抱的枝干上。抱着一柄玄铁长剑，半阖着眼帘，墨色长发一半用洁白的发带挽起，一半顺着他的宽肩垂下滑落到了枝干之下，斑驳的阳光透过密林间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似乎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但当他睁开了双眼，周身的气息骤然转冷，眼里落满了凌冽的碎冰。

    孤高、冷漠、肃杀。

    也有那么一个相似的人影，从浮光掠影的记忆中闪现，越发鲜活，只是当初的少年到底还曾红了双颊，眼底有灼热的温度，较之现在多了一分温和，少了一分杀气。

    却恍如隔世。

    “慕音希……”

    姬红妆怔愣。

    她从未想过与他的相遇会是这般场景，近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但对她来说却不止三年，她在洪荒已度过三年。

    三年又三年。她都没有再见过慕音希，在这一刻，心中如海翻腾，万千的情绪一涌而上，她还停留在当初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停留在那时候他目光深深地对她说再见。

    但当他们真的再见的时候，她甚至说不话来。

    说什么呢？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想我没有……啊呸，她连忙压下了最后的想法，忽然，觉得有些发热呢，她不知道的是，她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这时，慕音希却说话了。

    他看着树下的少女，微微蹙了眉，薄唇轻启：

    “你认识我？”

    哗啦……

    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姬红妆猛地睁大了眼，她看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疑惑和冷然。他是真的在问，不是在开玩笑。

    姬红妆发觉自己的想象力有些匮乏，她艰难地问：“你……”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记得我了？”

    慕音希道：“从未相识。”

    这四个字狠狠砸过来，姬红妆喘了一口气，然后慕音希就见眼前的少女霍然变了脸色，恶狠狠道：“失忆？你在玩儿失忆梗吗？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奇怪的、狗血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吗？”

    慕音希不知为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树上飞身而下，动作十分潇洒，他手中拿着一朵豁口的半开莲花，也不回答她的问题，道：“我需要净世莲。我可以用其他东西跟你交换，也许没有这么珍贵，但想必一定是你和你的同伴需要的。”

    姬红妆颤了颤嘴唇，脸色有些苍白。慕音希眸中微动，话音也柔和了一些：“若是你还不满意，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尽管提出来就好。只要不违反我的原则，在下定当竭力而为。”顿了顿，他又道：“我慕音希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姬姑娘可不必忧心。”

    姬姑娘……

    姬红妆恍然意识到，眼前的慕音希是真的不认得她了而且对失忆之事避而不谈。她很聪明，立刻便知道其中怕是有不少他不愿对外人告知的隐情。可她此刻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没由来的愤怒，她明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却忍不住迁怒了：“一个连自己都管不好把自己搞得失忆的没能耐的人，你叫我怎么能不忧心？”

    口气很冲，也很冲动。

    慕音希握剑的手动了动，还是忍住了拔剑杀人的冲动。

    这是一个知道我过去的人。他对自己说。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可以勉强饶她一命。

    心中另一个声音却冷笑着说，剑道愈坚。心志愈定，慕音希，你竟然有了可笑的妇人之仁，你的剑疲软了，懦夫。

    “闭嘴。”

    他说出来了。

    姬红妆却认为他是对自己说的，她亦感受到了那股稍纵即逝的杀气。

    心中又疼又酸，同时也涌上了一种烦躁和愤怒。她却道：“恼怒了吗？呵，慕音希，多年不见，你竟变得易怒易躁了吗？”天知道。真正暴躁的是她！真是恨不得把眼前的家伙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特么地！

    你以为你是小言女主吗？你是霸道总裁吗？！你特么跟我玩失忆？你妹的你失忆了一了百了，你知道我——

    姬红妆咬牙。她不说话了。

    慕音希又恢复了一脸的冷然，解释道：“我不是那等白拿人好处的人。净世莲乃稀世珍宝，而你不过假丹境。你的同伴修为也不高，这东西于你们无甚大用，若是贸然变卖出手也会招惹觊觎的强者，于你们却是有害无利。”若是让蓬莱境的那些天子骄子们看到慕音希这幅费舌解释的模样，怕是会下巴掉了一地，这特么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死冰山么？

    姬红妆道：“……你就不想找回你的记忆吗？我……认识以前的你。”

    “我知道。”慕音希言简意赅。“那些多余的东西于我无用。”

    姬红妆捏紧了拳头。这个慕音希好欠揍啊怎么办！不行不行，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如此暴躁，不妙，不妙。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随你便！爱知道不知道！”姬红妆恶声恶气地说，随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感受风中的浓郁的花香和青草，道：“很好，既然你承认这净世莲的主人是我，那我有权利知道它之后的用途——你需要净世莲来干什么？！”

    要知道，虽然慕音希说他们几人修为不高，但……就单纯论修为境界来说，慕音希也只不过比他们高了一个大境界，到了金丹期而已，可一个金丹期拿净世莲会有什么大用吗？金丹期说到底本身的境界也不高啊，慕音希能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炼丹不成？

    她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了一下。

    果然，慕音希沉默了。他一个字都不说。

    “喂，说说看啊，你能用净世莲做什么？”

    他色泽冷淡的薄唇岿然不动，比人面珠的蚌壳还紧。

    “你说了我就同意看看。”

    她说任她说，清风拂山岗。

    “你真的太不识趣了！”

    她怒任她怒，明月照大江。

    就这样一路走，姬红妆一路说，等回到原来的地方的时候，慕音希还是半点都没有透露。姬红妆只能头疼地扶额。她怎么能忘了呢，就算这家伙失忆了，可本质上还是那个那个慕音希吧，他不想说的事情，那是谁都没办法撬开他的嘴的。

    田篮看到两人走过来，不知怎么，总感觉这两人的气氛有些怪怪的，他的眼神移到了慕音希身上，这家伙，该不会把我的身份透露给姬红妆了吧？这么早就被揭穿可就没有乐趣了啊！

    慕音希自然没有这么八婆。姬红妆现在也没有心情八婆。

    她脸色很不好，看人的眼光像是要吃人似的。

    田篮抖了一下，咳了一咳，小心翼翼看着姬红妆的脸色问道：“老、大……你们商量出了什么结果了吗？是要将那净世莲平分？或者是其他什么的？”

    慕音希道：“我要整朵净世莲。”

    姬红妆反唇相讥：“那你告诉我你要用来干什么，我就同意。”她到底还是没有放弃。姬红妆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件事情很重要……兴许……跟慕音希失忆的事情有关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她心中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弄清楚的信念。

    慕音希……

    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的这样的！

    慕音希忽然觉得背上一凉，好像……有种被什么东西紧紧盯着的感觉……

    他也跟姬红妆一样坚定，坚定地拒绝：“不行。”这回，他声音很冷，明显是已经耐心告罄了，他甚至摸上了剑鞘。

    田篮整个人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然后很有默契地，被两人忽视了。

    姬红妆眼见地看见了他微动的手指，心中失落，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她对慕音希粲然一笑：“行。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感兴趣，要知道，你以前个性恶劣，贪财好色，不思进取……哼，我跟你可一点儿都不熟。”

    慕音希觉得自己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叫做“哭笑不得”的感觉，这让他很是新奇。他自然是知道，眼前名为姬红妆的少女也许对从前的他知之甚深。但，就如他之前所说，他不需要无用的东西，哪怕是记忆也是一样。

    他的剑，不能迟疑，只能一往无前。

    所谓的“记忆”，也许会让他的剑心迟疑，剑锋迟钝。他有这样的预感。

    慕音希道：“那么，你想要什么补偿？”

    姬红妆眼珠子一转，又笑了，笑得很贼很贼，像是脑中在转动着什么念头一样：“我也不要你什么东西！你这么厉害，当我的保镖可好？一年，不不不，五年！对于修真者来说，区区三年不算什么吧？”

    慕音希皱眉。

    姬红妆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无论什么条件，只要不违反你的原则就能竭力做到的吗？怎么，一刻钟不到，你慕音希就要做个食言而肥的小人了？”

    慕音希忽而冷冷一笑，凑近了她，黑漆漆的眼睛里盛满了她的样子，冷声道：

    “我答应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