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棒子秸都弄清了以后,就开始调地了。十年之间每个家庭的人口都多少有些变化,比如丁顺家原来七口人,现在成了五口人,地就要变少了。事前秀兰和福禄家商量好了,新菊的地还是分在丁顺家,这样丁顺家就保留了六口人的地。 每次重新分地都会吵吵嚷嚷很久,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农民的根本利益。容易闹矛盾的地方有地域和人家等两个主要因素。地域的因素比如说,本来我的地在这一大片地的位置较好,我出车进车比较方便,现在太靠里不好进去,或者太靠外容易让人家或偷或破坏我的庄稼;本来我的地是方方正正的好耕作,现在你分给我一片三角地,当然不愿意了;本来我家的地挨着河或者井比较近,想浇地很方便,现在你分给我远处的地我也不愿意;本来我的地是平地,现在突然分到了谁谁家的祖坟地,一来不好耕作,二来晚上在这地里干活会害怕。人家的因素则比如说,我种地很勤快,浇水、上粪都勤经营了一块好地,现在突然分到了某个懒汉的地,十年有八年荒着,地不肥不说,还得受累锄野草。势力大和胆子大的人就敢和村支书闹,村支书能压的下去就要压,压不下去就得给人家换。老实人怎么办?老实人认命不抱屈(觉得委屈)。 丁顺再次从市医院回来的时候地里的麦子已经耩好了,丁顺听说有一块地分到了原来己丑的自留地,再一想到己丑丈人的孤坟头子在那块地里就冲着欣荷和小涛发了一通脾气。秀兰只好说你又不呆家不干活,别人干了活你还这么闹腾!他们都是孩子,哪里敢和支书闹腾去咹?丁顺说:“何者我不呆家,这点事儿都办不了!”秀兰就劝丁顺说:“你才从医院里出来,一下子花了好几千块钱又生气,等一下又贫血了又几千块钱没了。”秀兰一说到钱,丁顺深入到骨髓里的节约意识立刻控制住了整个人,不生明气了,生暗气。 又到了交公粮的时候了,秀兰、欣荷和小涛三个人就套着车到桑村街粮站交公粮。因为力气不够,在家里往车上装袋子的时候都是秀兰和欣荷两个人一起抬的,到了粮站傻眼了:粮站的粮仓有十多米高,只有一个窄长木板斜着搭上去,人踩上去都左摇右晃的,很显然不可能两个人抬着上去了。三个人一下子发起了愁,后悔没有装成半袋半袋的。三个人等了十多分钟想不出好办法,正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邵嘉来了。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说:“丁顺婶子你别着急,我这个抗完了我给你抗上去。”邵嘉虽然身高不算多高,但是干活利索又有劲,很快就把自己的几袋粮食抗了上去,心不跳气不喘地又过来把我拉的车上的十几袋子粮食抗了上去。邵嘉帮了一个亟需帮助的人,秀兰就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夸奖着邵嘉:恁嘉哥是个好人,没有忘本,比当家子还好哩。 这里又说到当家子了,那我们就解释下什么叫做当家子。按小牛辛庄的风俗,当家子相当于鲁迅笔下的本家,即五服以内的几家人互为当家子。五服以外又有些模糊的血缘关系的就称一个院里的,这个院不是当院、不是具体的砖墙、土墙,而是一个大院,是存在于人们心里用来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的一堵保护墙。五服关系最直接的体现就是红白喜事:五服以内的算是一大家人,都是事件的当事人,要悲同悲、喜同喜;五服以外的关系好的都是参与人,要帮忙安排或主导一些具体事务。自己院里没有这样合适的人选,则只能找其他院里有能力的人来做此事,不过事先也要和自己院里的人商量过。在几十年前祖宗家法还占统治地位的时候,院内人永远都比院外人关系紧密,当家子也自然比院里人更紧密,所以那时候有个词叫做疏不间亲;到了现在,祖宗只是一个称呼了,家法也早都不存在了,每个家庭之间联系的纽带变成了利益和个人喜恶。 之前我们说过,尚祯和丁卯活着的时候,丁卯和丁顺就像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现在老一辈的当家人都不在了,下一辈的关系日渐疏远了,连丁顺出车祸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后,庚槐、庚德等人都没有去医院里看望过,事后丁顺回家来了,也没有人来问候一声。丁顺的表弟、姨兄弟们也没有人来看望过,这样丁顺就决定和表弟、姨兄弟们断道了。庚槐、庚德是住在同一个村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个是不可能做到断道的,但是关系也是大大的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