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华北大平原是一年两熟,每年夏天收完小麦就种玉米,到秋天收完玉米又立刻种小麦,小麦过冬后的第二年夏天又收小麦种玉米,如此循环。每次收与种相连的时间段都是最忙的时候:过大秋是指收玉米种小麦,过麦熟是指收小麦种玉米。最闲的时候就是过年,以前过年还叫做过年关,也不容易。 为什么夏天收获小麦不叫夏收而叫麦收呢?因为夏天只收获小麦。秋天的秋收要收获的东西就多了,除了小麦外(因为只有小麦能越冬),所有其他农作物都是秋天收的,比如玉米、黄豆、绿豆、红豆、花生、谷子、芝麻、高粱、棉花、山药、胡萝卜等。丁顺家这一年因为人和牛的问题,只种了玉米、绿豆、高粱、山药、胡萝卜。 其中收玉米需要消耗的力气最大,而且这不仅是个力气活儿,同时是个技术活儿。一个人需要有足够的力气和经验技术才能把扳镐子(收玉米杆的工具)一下子抡到玉米杆的根上,在根的尽可能深处将其砍断,技术不好的几次砍不断玉米根不说,还有可能抡到自己的腿、脚上,那就惨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用镰刀削的话,小孩子都可以做到,那么为什么非要辛苦地从地下把根砍断呢?用镰刀只削地面部分会有如下害处:地面留的橛子经过镰刀削,留下的都是锋利的刃,稍有不慎人和牲畜都会受伤;收割完成后在耕地的时候会把拉犁的牛累的吐白沫的;甚至有可能弄坏犁铧、拉断绳套。 只要家里有人去地里干活,总会顺路砍回一筐青草给我和老白吃,有时候也会砍一些青菜给外面猪圈里的猪吃。到玉米快熟的时候,玉米叶对玉米的发育成熟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所以秀兰会劈很多玉米叶给我吃,这个时候对我来说就是过年改善生活了。小涛如果跟着上地里去,也会非常积极地劈玉米叶,因为他知道我爱吃。他的胳膊和脸经常被玉米叶划的一道一道的,出了汗再一杀,就会又疼又痒。这样说感觉我们小牛儿就像寄生虫一样,只知道索取而毫无贡献,实际上我们该出力的时候是不会含糊的。 刀(此处用作动词,即用扳镐子将棒子秸的根砍断)棒子秸这天,丁顺和新菊两个人每个人六个垄并排前进。刀下来的棒子秸整齐地躺在地上,欣荷和欣梅就蹲着劈(pǐ,掰)棒子,劈下来的棒子扔成一堆堆的。秀兰劈一会儿棒子就会和新菊换着刀一会儿棒子秸,这样始终没有落在丁顺后面。小涛一会儿劈两个玉米,一会儿逮蚂蚱,一开始还用姑扭(狗尾巴草)串着,很快就发现姑扭根本不够用的,因为蚂蚱太多了;玉米地里的蚂蚱都是绿色的单张(中华蚱蜢),而且这秋后的蚂蚱好像都是七老八十了一样,都不怎么愿意蹦跶了,真正所谓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小涛干脆找了个大的编织袋子装着,到最后竟然逮了几斤。如果是最后一家收玉米的话,蚂蚱会更多,因为临近的其他地里都没有植物了,所以待死的蚂蚱都会跑到这块地里来坐以待毙了。 我和老白则是彻底自由了,撒在地里没人管了,我们也不到处跑,只顾着低头吃玉米叶。老白吃玉米叶的嘴巴抖搂哆嗦的,好像没吃过东西的样子,看的我直想笑。我一笑,老白就用黄眼珠翻我,我就低头吃自己的。老白很快就吃饱了,慢慢地倒嚼,绿色的汁水在她的嘴唇里翻来倒去,一直流不下来,老白慢条斯理的样子活像一个老太太。我一边吃玉米叶一边说:“老白,你也倒嚼,是不是咱俩是远亲啊?”老白说:“你那么高,我这么小,咱俩怎么会是亲戚呢?”我说:“老虎那么大,猫那么小,他俩还是亲戚呢。” 老白说:“有次我听欣梅读故事会,里面说倒嚼是因为日本鬼子在后面追,我们吃了没顾得消化就跑了,等安全了再倒回来重新嚼过后消化。日本帝国主义可真坏,不止祸害人,连动物也不放过。”我说:“我听新菊说过,进化要经过成千上万年才发生的,哪里可能才几年就进化出反刍来了?”老白说:“进化论也不一定对啊。中国人就是太拿着外国人的发现当回事了,导致了民族自卑主义。”我说:“找一头美国或者非洲的牛羊看看是否倒嚼就知道了,日本人没有侵略过美国和非洲。”老白说:“你去找一头来我看看!”我说:“咱们家走的最远的还学过外语的就是在桑村上初中的新菊了,她都没见过外国人,也没见过外国动物,我上哪里找外国牛羊去啊?” 劈的差不多了,丁顺就借了丁卯家的老黑牛来拉车。一家人一起装车,很快就装满了一车厢。丁顺驾驶着牛车往家走了,小涛就跟在后面押车,有掉了的就捡起来扔到车上。丁顺把车倒着驶进了大门底下就再也不能动了,门洞子只有一车多长,牛拉着车根本转不了一个九十度的弯进院子,于是只能倒着进车,把棒子都卸在了门底下,过后再慢慢地倒腾到院子里去剥棒子皮。 丁顺摘了车后的挡板,解开了老黑牛的底肚儿,让车后仰,很多棒子就势掉到地上。还挂在车上的,丁顺干脆举起了车辕,让车头大坡度竖起,棒子就都掉下来了。丁顺驾驶着空车拉着小涛又去地里装棒子去了。 一天拉上三四趟,院子里就堆的满满当当了。这样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外,所有人都要坐在院子里剥棒子皮。丁顺和小涛最不能坚持:丁顺发现哪个棒子小了就赶紧拿过来给我吃,小涛剥一会儿就说手疼,然后玩儿一会儿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