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章 群英聚,京观筑(五)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雨势渐息,绵绵细雨在天空中飘荡。 距离草棚不远的地方,关羽被关在囚车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人群的谩骂声,定睛望着正与简雍说话的张飞。 久别重逢,虽说出现了一个伤感情的小插曲,但关羽也知道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压力使得任何人都精神紧绷,张飞会说出那番气话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后来两人关在同一个简易牢笼里,张飞也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仍有芥蒂,背过身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好在他复述起涿县情况,自家三弟也没表现出不耐烦。 但没有交流,还是说明有问题。 原本便是生死存亡之际,兄弟情深抱团取暖也是理所当然,但这时候问题很大,无论是张飞可能存在的精神问题,还是考究张飞沉默背后的根本原因。 他目光扫向张飞的囚车后方,那里是草棚,刘正此时淋着雨刚到不久,士卒护卫遮挡之下,关羽也看不清楚刘正有没有被审问,但对方裤脚的殷红他多多少少还是看清楚了一些,便也眉头紧皱,脸色担忧。 说到底,整件事情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自家大哥身上。 而三弟的沉默,还有大哥被笞刑,被百姓诋毁,也暴露出这件事情自家大哥已经无能为力。 大哥玩脱了…… 关羽想着,看着士卒搬着箱子进了草棚,不由目光恍惚。 脑子里闪过的,有今天接过张飞那番话茬的场面,一路南下杀敌的场面…… 故安城中养病时心情仓皇,黄昏之下逆流抗贼慷慨赴死,在遒国官道下跪、倒地,在农庄,在张家,在县衙、桃园、集市…… 目光已经朦胧起来,说起来,那时候结义金兰,自己也是想占便宜的…… 倒也占到了天大的便宜…… 可是当初说好建功立业豁免罪行,怎么到头来还是披枷带镣,等着受刑了……而且,心里竟然还有些平静。 不过,想想其实还是不甘心的,朱中郎将说过自己有将帅之才……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啊? 大哥的那些能力呢? 如今皇甫中郎将都开始刁难了,大哥到底是苦rou计,还是真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关羽凝望草棚,看着里面的人开口说话,知晓案情明显开始审理,而卢植还没到,只有刘备卢节在…… 避嫌吗…… 他心头怦然,总觉得事态越发不可控制,他们……似乎真要死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中,身边的士卒开始朝着城墙那边推进、杀戮,喧闹不止,紧跟着突然响起张飞的大喝声:“狗杂碎,敢打我大哥!老子要是没死,弄死你……你们吵个屁啊!一帮软蛋!有本事杀过来啊!敢骂老子祖宗,他们不杀,老子也杀了你们全家老小!” 视野里,刘正正靠在一名宿卫身上笑着,朱儁持剑喊着什么,关羽丹凤眼微微一眯,捋着长须沉默良久,看着不远处血水流淌过来,殷红无比,他心中发堵,却是仰头大喊道:“大汉昌隆!大汉昌隆……” 不远处张飞望向关羽怔了怔,接过简雍递进来的水囊,抬起颤巍巍的手猛灌了几口水,随后呆着着草棚方向,目光失神,喃喃自语道:“故安那夜,全城百姓都在这么喊……某家当时热血沸腾,总觉得苦尽甘来,应当会顺风顺水,未来真能创个太平盛世,也能光宗耀祖……大哥懂大义,宪和兄,我如今还是这么想的……怎么突然反过来了?而且……百倍有余,他们都在骂大哥,骂咱们……怎么不去骂那帮狗官……他们,所有人……通通不得好死啊!” 这番话自然是用幽州话说的,简雍接过水囊,却也有些心虚地望了眼一旁的士卒,“我知道的,知道的。你休息一下。别担心。简某还在,一定会想办法。” 李成自一旁快步过来,简雍又朝着张飞安慰几句,感谢守卫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一块金子塞了过去,回过头望了眼喧闹的人群,又扫了眼草棚,随后一边走向远处的邹靖,一边皱眉道:“找到仲业了吗?” “找不到。” 李成凝眉听着人群的咒骂声,“只听说去给张仲景传话了,可张仲景在哪里没人知道。” “算了,那一百人,你先叫他们等着吧……在南阳铺开商铺的事情,我想急也急不来。可能……用不上了也说不定。” 简雍望了眼大营方向,捏了捏伞柄,叹气道:“明知卢中郎将在里面,却不敢去叫……真是窝囊啊。” “先别说这些丧气话。我信德然逢凶化吉……毕竟,卢中郎将说过无妨的……” 李成回忆着此前在涿县与刘正发生的一幕幕,心绪复杂,语调却也没有多少信心,随后正色道:“那公孙子度带着小姑娘逃出去了。我让人跟着,到时候不管怎么样,德然既然亲近,便得把那小姑娘照顾好了。” “理应如此。” 简雍点点头,两人已经接近邹靖,李成望望四周,朝着邹靖喊道:“堵阳那边来人了,方才找不到你,便告诉我了。说是波才率领蛾贼过来了。那边还有大批朝廷军的人,说是自宛城过去的。” “理所应当……此前一番查探,徐刺史没在此处,邹某便料到了一些……这番屠戮,说是诱敌深入也不为过。” 邹靖淋着雨过来,擦了把脸左右望望:“如今波才彭脱孤立无援,身份最是尴尬。宛县乃南阳要冲,离京城也近,占领此城,便有胁迫京城之意,也算给其余各州蛾贼那些残兵败将一个希望。三位中郎将却是正好揪着这一点瓮中捉鳖。” 李成颔首赞同,简雍使了个眼色,他便也告辞走向远处的颜良文丑。 这边简雍恭维了邹靖一句,随后望向草棚处,看着皇甫嵩朱儁与几个将士说着什么,敛容正色道:“邹校尉……一路过来,你我关系也算融洽,此前你也说了,你家中与我等也有生意来往……简某……嗯,有些冒昧,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便是要你个准话。刘刺史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能不能救我家主公?” 风雨中,邹靖脚步一停,随后拍了拍简雍的后背,摇头叹气道:“不用猜了。刘刺史也是人,而且是人上人,你以为与你们真有什么情分?为兄便老实告诉你……嗯,也不怕告诉你。刘公子生,他在汉室宗亲中脱颖而出。倘若刘公子真的性命不保了,宪和,为兄……会杀掉家中的那几个狂妄之徒。其他的事情,你……明白的。等着便好了。” 简雍身躯僵硬,邹靖却搂住他的肩膀,朝着带过来的部曲的营地过去。 …… 另一边,李成过来时,颜良正抱着枪望着喧闹的人潮气愤道:“娘的,真想冲过去一人戳一下啊。老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什么狗屁想法!跟刘德然有关的所有人都断子绝孙,为奴为娼,亏他们想得出来。” 文丑盯着关羽,“戳的完吗?累都累死你,而且已经有人代劳了。” 朝李成点点头打过招呼,颜良撇嘴道:“那不行,自己戳才有感觉。而且哪里有这么说的?总有人脑子不灵光,做主的又不是他刘德然,搞得他这张嘴从圣上那里借来似的……嘶,这帮朝廷军都是狠人啊!娘的,饭都吃不下了。” “你这嘴就该缝起来。” 李成数落一句,见文丑目不转睛地盯着关羽,有些忌讳道。“文丑,别看了。” “有什么不能看的,我们看他是欢喜他,他自己胡思乱想那就打过嘛。嘿,大汉昌隆……这话说的好,可惜……唉。” 颜良叹了口气,笑容微涩,与文丑勾肩搭背道:“不过你也是,别这么盯着发愣啊,让人误会你有嗜痂之癖。我早看过了,这厮除了脸上那胎记,没什么特殊的,也没有三头六臂……不过晚上看,还是容易吓一跳。” “我在想啊,就算这厮十三四岁长胡子了,蓄须至今顶多六七年,也忒长了一些。娘的,还蓄得这么俊朗,胎记也这么均匀,又是武艺卓群,连张任兄都能挑过。啧啧,这身材也颇为英武……老天爷真给面儿啊。刚来就佐军司马,朱中郎将也垂青。” 文丑抱着大枪扫了眼四周,舔了舔嘴唇,“文某何时能有这气运……这军营之中卧虎藏龙的,打不过他关云长,其他人也行啊。好歹弄个军官当当,比那邹校尉厉害就好……嗯,若捞些功劳,他日能为将为帅,在河北耀武扬威,那就更好了。可惜啊,你颜家不放我回家。” “少来了。真遇到事你就是一软脚虾,你跟着我混才能称霸河北,到时候你我便是河北双雄……噗,这话说得我自己都害臊。” 颜良忍俊不禁,望了眼关羽,“这厮也是有气运。跟着那刘德然,才不被嫌弃,有机会做事情证明自己,只是如今……呵,不提他。哎,阿成,说起来,那白白的小姑娘安然走了没有?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想她过得好一点。” “走了……你也算有点良心。” 李成顿了顿,扫了眼四周,“不是说在这里有人吗?没去找过?能救我家德然吗?” “你没看我站这里吗?有结果还能不告诉你?不提不是更好……喏,看那边,就那老匹夫,娘的,三年前老子好歹去他家喝过他次子什么狗屁诸葛亮的满月酒,年前他小儿子诸葛均出生,更是送了不少礼。结果倒好,连面都不让见……这么一提更气了,老子一共见过他们家里人两回,竟然名字都记住了,这老匹夫可对我这个未来河北双雄一点都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