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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BGM——《AtThePlaceWhereYouCall》电吉他版本,网抑云推荐小博或者刘林峰弹的版本)

    成默从来没有想到过谢旻韫会笑得如此灿烂,那个冰山般的女孩,竟会笑得比夏日阳光还要璀璨。

    这笑容照射在他的瞳孔里,金灿灿明晃晃的叫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那灼热感甚至刺激得他不得不以泪水来做抵抗。这刺目的光芒甚至还穿透了他的肌肤,像是温暖的酒精溶解在了他的血液中,在他的血管中奔涌沸腾,席卷了干流和末梢,冲击他的大脑和灵魂。

    成默并没有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他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并不是站在大马士革郊区的一座难民营里,而是伫立于冰冷绵长永无止息的忘川河中,任由浑浊的河水冲刷着他的身体,雕刻下病疼和皱纹。

    世界对他并无怜悯,长夜的黑暗漫无边际。

    然而当他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就在他的头顶亮着一束不灭的光。其实谢旻韫一直都在,照亮着他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可是身为她的丈夫,他又给予过她什么?

    不仅没有保护好她,还一直被她隐秘而遥远的温柔所守护着,即使她已远离尘嚣,却仍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将爱投射在他身上,庇佑着他,温暖着他。

    成默顿觉那些夹杂在光阴长河中的甜美回忆,宛若利刃,它们透体而过,将自己活着的意义硬生生的剜走了一半。

    几滴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在迷蒙的光晕中端详着谢旻韫,像是隔着遥迢星河。

    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挫败感从内心的空洞处一涌而出,思绪只能随波逐流,他恍若又回到了沉沦于日复一日漫长乏味的自我封闭的时光。

    回忆起来他也算是早熟,不过他向来对那些情情爱爱的小说和电视剧敬谢不敏,读小学的时候,女同学们都在看《浪漫满屋》、《恶作剧之吻》、《仙剑奇侠传》,文具店里贴满了偶像明星的海报,女同学们对此趋之若鹜。

    那个时候他就充分的认识到了“爱情”这种东西,肯定只和帅哥靓女有关,和他这样体弱多病没有特长的豆芽菜,不可能有半毛钱关系。

    可能是成默不断给自己催眠的缘故,也可能是心脏病的重压,让他成为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只是年少慕艾是难以抗拒的人类本能,不管成默多么坚定,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异性,内心都难免滋生隐约的期待。

    不过和其他的少年不同,他自觉对爱情的认知更接近本质,因此向来对那些爱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的剧情保持评判性的态度,在他看来判断一个人的智商在不在线,就看她喜欢什么剧,如果说是喜欢《流星花园》、《小时代》又或者《继承者们》这类灰姑娘变体剧的女孩,十有八九...和他三观不合。

    而那些过于现实的电视剧,什么《蜗居》、《裸婚时代》等等,他同样不喜欢,尤其是那些纠缠婆媳关系的剧,更是深恶痛绝。

    至于经典名著《红楼梦》、《乱世佳人》、《安娜·卡列尼娜》、还有《了不起的盖茨比》等等,他会阅读,但他向来认为动荡时代的爱情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而且这些书的看点也不在爱情本身。而是时代洪流中,人与世界的关系,以及无法cao控的个人命运。

    真要说起来,他最喜欢的爱情故事是一部漫画。并且这部漫画既不是带有科幻气质的撩妹圣经——《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也不是高二病气息十足的反套路绝学——《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更不是被文艺青年奉为圭臬的——《恶之华》。

    而是一部昭和时期的古早动漫——《相聚一刻》。

    这部漫画讲述了一个平凡之极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内容实在太平淡了,其中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车祸失忆,甚至没有真正的三角虐恋,至始至终,男女主的爱情轨迹都很清晰,虽然中间有一些纠结犹豫,可那些犹豫纠结一点也不刻意,都是很现实现实的问题。总的来说这是部叙述普通人之间温馨感情故事的漫画。

    故事的男主人公是个单纯也不那么富裕的重考生五代,而女主人公则是个年轻聪慧的漂亮未亡人音无响子。

    在盛行世界末日和拯救地球题材的昭和年代,男主全都是奥特曼(《奥特曼》)、阿童木(《铁臂阿童木》)、孙悟空(《七龙珠》)、星矢(《圣斗士星矢》)这样的铁血男儿,五代这样优柔寡断的中央空调还是稀罕人设,虽然现在大家都看腻味了这样的日式男主,但在那个年代,五代这样的人设还是具有开创性的。

    成默从始至终都对五代没太多好感,他只喜欢音无响子,他对响子这样温柔亲切又有点小任性的轻熟女毫无抵抗力。

    在他心里,音无响子实在太美好了。

    搁在现在,未亡人这样的身份就不可能成为女主,不要说音无响子与时下流行的模板化女主人公相差甚远,除了长得漂亮这点通用优势之外,可以说浑身都是槽点。没有什么强大的能力,没有富可敌国的身份背景,更没有对男主一往情深,甚至还是个已经结过一次婚的寡妇。

    吸引成默的剧情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和不可思议的反转,全都是生活中经常会出现的鸡毛蒜皮的小摩擦,还有一些因为性格因素导致的争风吃醋,所有的感情都堆积在一些生活的细枝末节中。

    例如音无响子早上目送着五代离家,晚上耐心的等待他回来。送给五代的礼物除了一条领带之外,也就只有每天精心准备的便当.....

    其实响子温柔的保护无处不在,在大雨滂沱的车站,在酒醉后的夜晚,在每一个微笑着的清晨,在每一个守候你归来的黄昏。

    对于成默这样的少年来说,大概没有比这更现实的温柔了。

    而像是谢旻韫这样拔出剑来,保护他的天使,那是小男生们的幻想,距离真实过于遥远。

    成默看《相聚一刻》时候虽然才读初中,却有一颗苍老的心,他对小女生没有兴趣,天然的会对成熟女性更有好感,比如说沈老师,比如说白教官。

    毫无疑问,谢旻韫这样的女生并不是成默的理想型,因此最开始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会和谢旻韫发生什么,直到经历了那一趟跌宕起伏的欧罗巴之旅。

    那本该是平平无奇的旅行,彻底的打破了成默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让他和谢旻韫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成默从未曾设想过自己会成为冒险故事里的男主角,也不认为像他这样无趣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可偏偏剧情的发展像极了九流爱情小说里的桥段,平凡普通的男主角在和贵族大小姐共患难之后,产生了至死不渝的感情,就像《泰坦尼克号》里演的一样。

    如果说是按照喜剧流程,接下来就该是他们共同打破了阶层的束缚,勇敢的走在了一起,像童话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结婚生子。

    如果说是按照悲剧流程,那么谢旻韫或者是他就该埋葬在西伯利亚永恒的冻土之下,多年以后,他或者她,带着自己的孩子故地重游,在贝加尔湖畔的墓碑前摆上一束鲜花。

    还有更悲剧的,那就是他们都活着回去了,却没能熬过时光和现实的重重阻碍,一个嫁做人妇,一个另结新欢。又或者悲剧的更狗血一点,他作为一个凤凰男婚外出轨沈老师,上演了一出现实版本的《回家的诱惑》,想必这样的白学剧情,也是喜闻乐见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超乎成默的想象。从恩诺思回到星城时,他一直觉得两个人渐渐消失在彼此的世界之中的可能性比较大,他这个人向来都很理性,知道谢旻韫的家庭和他的家庭差距实在太大,况且他也不是那种热衷做梦还能持之以恒的人,他从不破釜沉舟,他向来都能很果决的放弃沉没成本。即使谢旻韫在岳麓山将两个人的名字挂了满树,成默感动归感动,内心还是不看好自己和谢旻韫的将来。

    说句真心话,他那个时候觉得假设沈幼乙不是他的老师的话,沈幼乙才是最合适他的配偶,其实就连白秀秀都比谢旻韫更符合他的偏好。实际上在和沈幼乙发生了不应该的发生的事情以后,他就决定终生不婚,不给任何人婚姻做承诺,也就不会失信于任何人。

    现实往往比小说还要离奇,他完全没有想到谢旻韫会有勇气和他直接结婚,成默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理智且现实的天选者,他万分清楚,他不应该拒绝,更没理由拒绝这么完美的故事结局。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他以为他不过是远离动荡时代的小人物,如今才发现,他是激流涌动的大时代的主角之一。他以为自己的故事是个九流编剧都不屑写的公主和穷小子的童话,如今才发现,他的经历是鸿篇巨著中才会出现的全人类共通的苦难历程。

    如果世界和平,他和谢旻韫现在应该马上就要毕业,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始同居生活了,不要说他只想当一个图书管理员,就算他真想在太空中修一个图书馆,也不是难以企及的梦想。

    谢旻韫是个完美的姑娘,肯定也会是完美的妻子,他们志趣相投又性格契合,生活一定会甜蜜美满又多姿多彩。他清楚的记得谢旻韫在电梯里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们生活在满是极光的小镇,那里人烟稀少,冬天漫长,夏天短促。夏天的时候他带着孩子去森林采摘新鲜的野果和蘑菇,而她开着车去镇上买一些必需品,油盐酱醋。他们在院子里种了蔬菜和瓜果,太阳落山的时候,一起生火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闹......

    这一切都是触手可及的平凡美好,现在都是镜花水月。

    他又想起了那部伟大而晦涩的著作——《百年孤独》,沈幼乙曾经在网络上开设过讲座,专门讲述这本隐喻宏大的小说。在沈幼乙的的叙述中,布恩迪亚家族一代一代无可救药的奋斗和消亡,就是人类社会真实的映射。和布恩迪亚家族一样,人类在螺旋上升中不断的重蹈覆辙,诚如“衔尾蛇”这象征着自我吞噬的命运圆环。

    马尔克斯将人类历史的共性提炼了出来,融汇于《百年孤独》的字里行间。

    时代和历史过于庞大,个人的力量简直不值一提。

    就好比布恩迪亚上校,不管曾经多么能征善战,掌握了多么庞大的权利,晚年却只能沉浸于打制小金鱼的孤独之中;那个坚强对抗命运的丽贝卡,在丧夫后封闭在房子里独自吃土,直到死亡;作为唯一洞察了布恩迪亚家族孤独命运的人,阿玛兰妲日复一日地编织自己的寿衣,等待死亡降临;而最单纯真实的梅梅,在经历了短暂的爱情以后,在远方冷寂的修道院了此余生。

    布恩迪亚家族中除了死于非命的成员,最终都逃不脱与孤独为伴,在自我封闭中结束生命的命运,孤独和封闭是生命逃不开的结局。当已经年老到无可改变,对未来束手无策的时候,唯一看似可行的办法就是在往昔的时光中寻求慰藉,在重复的劳动中,在相同的每一天中,浑浑噩噩的自我麻醉。

    人类社会何尝不是如此?

    “霸权没有永恒”。

    一切一切的矛盾冲突皆是因此而起,时代总是在发展,不仅人会老去,国家也会老去。财富也不可能永远呆在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的口袋中,当坚固的利益王座产生裂缝之时,霸权就会动摇,就会有人想巩固,有人想争夺,循环往复,永堕无间。

    这种无力感不仅是每个人逃不开的命运,也是整个人类社会逃不开的命运。

    我们每个人都和这个世界休戚相关,没办法独善其身,却也没有办法去改变。

    正如书店老板所写: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

    孤独不止一百年。

    孤独是永恒的。

    “真是没有比这更伟大的寓言故事。”成默心想,他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全是谢旻韫歌唱的旋律,她淡然温暖的声音在他一片空白的脑海里荡漾,像是午夜徘徊的浪潮奏响的夜曲。

    “哭泣的脸总有一天会变成美丽的微笑

    想要将这一瞬间的泪水

    分享给世界上所有的人

    轻轻的这样做

    不断的互相争斗,彼此伤害

    人真是脆弱的生物啊

    但我依然相信,爱的力量

    一定还存在着”

    歌声中成默想起了《相聚一刻》最后一集里剧情,沉湎于对爱人思念的音无响子终于从孤独中了出来,她在前夫的墓前对五代说:“能够与你相逢,真是太好了啊~”

    成默听到了音无响子内心的声音:爱是唯一能够战胜孤独的方式。

    2020年10月6日,有个女孩问他:“我今天抹了柑橘味道的润唇膏,想不想尝一尝。”

    他们在雪地之上,极光之下拥抱亲吻,用爱来抵抗孤独。

    她问:“够不够甜?”

    他回答:“甜度够了,但是分量好像还差很多。”

    她说:“我用一辈子还你,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他当时心想,人怎么能够允诺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对她的认真不以为然,因为他觉得爱这种东西没办法许下期限。

    他当然错了,错的离谱。

    她没有食言,真的用了一辈子。

    只是她的一辈子实在太短暂。

    短暂到他来不及精心安排一场告白与告别的仪式,也没办法对她亲口说出有关爱情和幸福的隐喻,甚至不能够和她共同成为人生和故事的结局。

    也不用太意外,世界上总有猝不及防的再见,以及突如其来的离场,眼泪的额度有限,不如将记忆裁剪下来好好珍藏,用笑容来回应离别。

    于是成默微笑。

    他凝望着照片中的谢旻韫心想:“我怎么能够痛苦呢?更不应该流泪,我在谢小进心中可是一个很酷的男生。”

    他仿佛听见了她对他说:“不,不是很酷,你是最酷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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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先生?谢先生......”

    法伊尔挥手在成默的眼前摇晃了好几下,成默才从记忆的漩涡中回过神来,他假装不经意的用手肘擦拭额头,趁机抹干泪水。随后他转头冲着法伊尔微笑,他的微笑如今已经很自然了,不像以前那么生硬,像是被人推起了脸颊,“抱歉,没想到在这里还会看到这么漂亮的华夏姑娘的照片,所以有些意外。”

    昏暗的灯光下法伊尔也没有看到刚才在成默眼角闪烁过的泪珠,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成默转移到了照片上,他看着谢旻韫的那张照片,满腔骄傲的说道:“何止是漂亮!谢小姐就像天使一样!”

    成默轻声说:“是啊!她就是天使.....”

    “对了!你们中文的发音一样,是不是一个姓?”

    成默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巧合,刚才在大门口才会谎称自己姓“谢”,幸好这也算不上什么破绽,他点头说道:“确实是一个姓。”

    “你认识她吗?”法伊尔略微有些激动。

    成默重重的摇了摇头,“并不认识,在我们华夏姓谢的人很多,这个姓虽然不像默罕默德在中东这么普遍,却也不少。”

    法伊尔面露惋惜,“你刚才看得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认识谢小姐呢!”

    成默注视着那张微微泛黄的照片说:“我想.....能够认识她的人一定会很幸福。”“您说的对,要不是她,我们一家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法伊尔感慨万分,成默却想:没有了她,我还在流浪。

    法伊尔当然看不出来成默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便转头看向了房间的方向,“老婆,起来了吗?”

    “起来了,起来了。”

    一个穿着叙力亚传统服饰的中年女性掀开布帘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脸没有蒙上面巾,不过头上缠了漂亮的阿米拉头巾,唇上还抹了廉价的红色口红,隆重的不像是在某个被莫名其妙的客人吵醒的清晨,而是她正准备参加一场盛大的节日。

    法伊尔挥了下手大声说:“快去给两位尊贵的客人做点吃的,还有榨两杯椰枣汁。”

    成默连忙说道:“不用这么麻烦。”

    法伊尔摇头说:“不麻烦,不麻烦。”他转头对老婆说,“快去,我记得家里昨天还有米达尼从大马士革带回来的糕点。”

    法伊尔的老婆冲成默微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就转身走进了阴暗的厨房。

    成默也微笑了一下,在其他的国家这样也许显得不够热情,可在叙力亚不是亲朋好友到来,主人的妻子根本就不会出来,法伊尔叫自己的妻子见一个才认识十几分钟的陌生人,已经表达出了足够大的热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华夏人的身份,更直接点说就是因为谢旻韫。成默从未曾觉得一个陌生人的善意是如此温暖。

    等厨房里的灯光亮起,法伊尔指了指狭小客厅边缘陈旧的布艺沙发说道:“先坐一会,椰枣汁和早餐还需要等等。”

    成默招呼了雅典娜坐在沙发上,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们家怎么会放着一张华夏女孩的照片?”

    “可不只是我们家,在我们难民营,只要孩子和谢小姐合过影的,都会把照片摆上。”

    “为什么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大家就是都不约而同的这样做了。也许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真诚善良还如此美丽的姑娘。”法伊尔转头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抓着扶手的孩子,“她是造物主派遣到大地上行走的天使.....”

    成默记得女娲曾经问过他是不是真的了解谢旻韫,告诉了他谢旻韫曾经在非洲和中东捐款修建了学校和难民营,当时他只觉得谢旻韫做的一切是在为了政治服务,就算谢旻韫自己是真心在做慈善,想要为这个世界尽一份力,但从个人层面来说没太大意义,要知道就算是某个国家想要改变另一个国,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谢旻韫只是个人想要这么做,那就等于在做无用功,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事实似乎也如他所料,好几年过去了,这些地方依旧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成默问:“是她捐款修建了这座难民营吗?”

    “可不只是修建几座难民营。谢小姐还在杜马镇旁边修了我们这里唯一的学校。”停顿了一下,法伊尔语气变得惭愧,“最开始她来的时候,我们还对她多有误解,以为她就和那些来作秀的西方人一样,只是拍几张照片,然后把钱捐给那些官僚就会走。但她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不仅捐了钱,过了三个月她又回来了,看到学校才打了地基,她找到杜马镇的官员大发雷霆,第二天开始亲自监督工程进度,还跑过来组织我们这些聚集在城镇边缘无家可归的难民帮忙修房子,我们当然没有理她,直到她说会支付薪水。当时杜马镇的官员还劝她不要这么做,这样做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她并不相信,执意要请我们这些难民工作,我也是其中之一.......”

    “是不是你们去工作以后,又闹事,要涨工资?”成默说。

    法伊尔笑了起来,“尊严啊!道德啊!难民的世界里可不存在这些......”

    “能够理解。”

    “最初我们只是串联起来拖慢工期,后面发现谢小姐实在是好说话,就推举代表和谢小姐谈判,要求配午餐和晚餐。尽管那个时候粮食供应很紧张,谢小姐还是一下就答应了,马上就给我们弄来牛奶和面包。我们一点也不记谢小姐的好,反而觉得她好欺负,于是变本加厉的又要求加工资。我也是被推举的代表之一.......”

    “我猜她一定会同意给你们加工资,但是会给你们规定每天必须完成的工期进度。”

    “哈哈!”法伊尔笑了起来,“还是你们华夏人了解华夏人。谢小姐确实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们也答应了,但我们会每天完成工作以后,晚上又偷偷回来把完成的工作又给拆回去。我也不清楚谢小姐一开始就清楚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是后来才发现,总之有一天晚上,我们被她抓了个现行,不过她并没有责怪我们,而是语重心长的跟我们说,这是为我们的孩子修建的学校,将来这里不仅能免费让我们的孩子读书,还会给他们提供免费的饮食,她并不能在这里呆很久,如果工期不能按时完成,她也还是只能离开,到时候学校没有修好的话,后续的一切工作,很可能只能停下来。我记得很清楚,她告诉我们.......”

    站在沙发边的两个孩子抢先说道:“只有知识能够改变命运。”

    法伊尔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是的,她说知识改变命运。那天夜里她还找来了老阿訇,那个卧床不起的老阿訇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老阿訇说如果不想我们的孩子和我们一样,只能靠他人的怜悯来生存的话,这所学校是唯一的机会。我们讨论了很久,就算我们不相信谢小姐,还是很相信德高望重的老阿訇的。不过因为我们实在耽误了太久,眼见工期临近,离工程完工还差的有点远......”

    见法伊尔停的很刻意,成默勾着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不需要吊胃口,我知道她一定能帮助你们。”

    “断的是有点生硬。”法伊尔笑了笑,“谢小姐每天亲自和我们一起干活,我们没有想到一个娇滴滴大小姐做粗活比我们还厉害,怎么说我们也是男人,当然不能认输。大概是神的帮助,我们终于在工期到达的前一天修好了学校,但谁也没有想到,谢小姐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法伊尔详细的讲述着谢旻韫的善举,说她在修好学校以后如何劝说难民们将女孩子也送进学校读书;说她为了解决难民们去学校偷拿食物的问题,又开始修建难民营;说她为了难民营里的难民能有生计,不仅帮忙规划了互助组织,还送来了种子和农具,如今东面那一大片麦田,都是他们这些难民辛辛苦苦种下的,属于他们所有难民的财产。

    成默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法伊尔说的干巴巴的,可成默却能从那些简陋的字句中感觉到谢旻韫的欣慰和满足。成默知道,谢旻韫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着的人,她心中有成默无法理解的大爱。

    直到法伊尔的老婆将卷饼、糕点和椰枣汁端上来,法伊尔才停止了讲述,冲成默和雅典娜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先吃点东西。”

    成默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他转头看向了望着糕饼垂涎欲滴的两个孩子,说道:“你们吃。”

    “他们有的。”法伊尔转头看向了两个孩子,“去厨房,去mama那里吃东西去。”

    两个孩子马上转身冲进了厨房,大概是看到了什么美味的食物,他们在里面欢快的大叫了起来。

    法伊尔将桌子上摆着糕点、卷饼、酸奶和几小片熏rou的盘子推到了成默和雅典娜的面前,热诚的说道:“真抱歉,家里只有这些东西,请不要嫌弃。”

    成默听到了法伊尔说话的腔调里有细细的水声,大概是在吞咽口水,他在雅典的难民营呆过很久,知道这样一顿早餐对于难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几乎是拿出了为“圣记节”准备的食品,来和他和雅典娜两个陌生人分享。

    语言在这个时候已经无足轻重了,它表达不出法伊尔一家的好客,这一度让成默怀疑法伊尔是不是另有图谋,可他从法伊尔的眼睛和表情里看到的全是真诚,客套的举止中塞满了真情实意。

    在酷儿德人的基地也是如此,这些有信仰的人轴起来却是就是如此一根筋,把你当敌人,就一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决不妥协;把你当朋友,就马上拿出最好的东西和你分享,你不收下还不行。这样性格的种群确实容易走极端。

    成默将盘子推回了茶几中间,说道:“大家一起吃。”说着他拿起了一块坚果糕点递给了雅典娜,自己也拿了张卷饼,裹上了酸奶。

    法伊尔见成默和雅典娜吃的津津有味,立刻满足的笑了,“真得感谢谢小姐,以前我真觉得我们叙力亚人没有一点希望,但自从她来过以后,一切都好了起来,正如谢小姐所说,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如今在学校里读过书的孩子,都能在大马士革找到一份好工作,尤其是中文学得好的.....”

    成默举杯喝了一口椰枣汁,狐疑的问道:“大马士革应该没什么华夏游客吧?”

    法伊尔笑着解释道:“游客是不多,但是做生意的不少。大马士革的建筑材料还有小商品全都是从你们华夏进口的,华夏现在可是我们叙力亚第一大贸易国,懂中文在大马士革可吃香了,尤其是那些会说又会写的,工资足够他们在大马士革过上体面的生活,我的弟弟就在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工作,他们公司专门从华夏进口各种类型的窗户还有玻璃。他说只要通过网络和华夏那边的公司联系,然后用数字货币支付就能下单,不要一个月华夏公司就会送货到港,快得不可思议。”法伊尔满心憧憬的说,“我弟弟说主要是现在我们的石油还没有完全恢复开采,等战争彻底的结束,油田能够运作起来,我相信你们华夏人会帮助我们搞基础建设的,到时候谢小姐描绘的未来就会到来吧!”

    成默想起了刚刚又被掀起来的战火,低声说:“一定会的。”

    “总之我们难民营的人不论是谁,都很感激谢小姐,也很感谢来自华夏的帮助。所以把她的照片摆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真没什么好值得奇怪的......”

    “一个华夏人能给你们带来这么多改变,我很骄傲。”成默再次望向了谢旻韫的照片,轻轻的用中文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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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线泛白的时候,海勒和哈立德终于走回了武装皮卡旁边,那辆武装皮卡被他们抛在了阿德拉镇远处的一片沙枣树林中,看到武装皮卡安然无恙,并没有被叙力亚正府军发现,心急如焚的海勒稍稍放下了紧绷的心弦。

    海勒将端在怀里的枪背在肩上,快步走向了副驾驶,她头也不转的说道:“得赶紧走,等天彻底亮了,危险会大很多。”

    哈立德应了声“好”,加快脚步走到了驾驶座旁,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海勒才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雷克茨卡那个混蛋会在钥匙上做什么手脚,让我们连车都用不了,幸好没有。”

    哈立德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扭动到点火位置,引擎的低鸣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前车灯亮照亮了扭曲的树干,仪表盘上的各种指针也弹了起来,他看了眼油表,苦笑道:“雷克茨卡大叔根本不需要做手脚,剩下的油,我们还跑不到二十公里。”

    “什么?”海勒扭头看了过来,满腔气恼的说,“你怎么不早点说?”

    哈立德有些委屈的辩解道:“昨天夜里情况那么危急,我根本没有注意过车还有多少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