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〇回 梦东君圣母度香魂 游西天红鱼入宫门
书接上回。 坤宁宫,东梢暖阁。 话说朱福一回宫,便来向马皇后交旨。其间借机将在魏国公府的所见,与孙氏所托之事一并如实说给了马皇后。其言辞所述,自是义愤填膺。 马皇后一面闭目细听,一面力压满腔气愤。旋即,打鼻子里硬是深深泄出一股气来,盯着朱福的眼睛开了口,可那语气却未见半分厉怒:“你可看得仔细?那谢氏头上戴的,确是一顶九龙四凤冠?” 朱福目不转睛地作答:“小的看得真真的,绝无半点虚言。” 马皇后听他那般肯定,缓缓抬起手来,捂着心窝暗骂道:“果真是个无法无天的蠢物?”可转念一想,又不觉皱起眉心自语一句“不对。” 朱福不解,问道:“娘娘,您觉着何事不对?” “此事绝非如此简单。”马皇后似有不适,自顾轻轻敲打两下胸口,旋即深呼一口气,又作细说,“你想啊,那谢氏再是如何胆大包天,也绝不会将私造的凤冠明目张胆地戴出来。”说到这儿,又回身打桌上捏过茶杯,呷了一口后说,“更何况又是当着你的面儿……” 朱福眼见马皇后似是有些不爽快,便一面为她抚起后背,一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那谢氏当真是个榔头脑袋,确实不知规矩礼法?” 马皇后一声长叹,道:“你有所不知。那人作派虽是难登大雅之堂,可还不至于狂妄到这等地步。”转而又问,“你可记得,此前本宫曾召见过她几回?” “小的记得。那会儿您还夸她是个爽性之人呢。” 马皇后摇头摆手地苦笑道:“我那哪里是夸她呀?殊不知,她三次入宫,乱了三次规矩。尤其是十年前那次,黏在本宫这儿诌了整整三四个时辰,耗得本宫真是苦不堪言。” 她这一说,朱福顿时想起了当年情形。于是,连气带骂道:“您不说我倒忘了,那婆娘临走时还将娘娘的凤钗癞了去。真是不知死活!” 马皇后再捂胸口,点头应道:“可见那本就是个有头无脑的人物。尤其是自打她孩儿夭亡那会儿,其行事作派便也日渐混沌。这也是本宫近十年再未召见的缘故。” “小的可早就听说,那婆娘是个出了名的善妒之辈。” 而马皇后却无任何怒色,但听她道:“此人善妒固然不假,不懂规矩礼法却也是真。况今日之事,本宫还是觉着另有蹊跷。”她说着,略显深思,随后又开口相问,“你可仔细瞧过那凤冠?” 朱福转到马皇后面前,回道:“小的瞧得仔细着呢,那凤冠之华美,绝不逊于皇后所戴那顶。尤其是额上那颗随珠,跟娘娘冠子上那颗一模一样……啊?……”他言到此处顿觉讶然一惊,当即抠着下嘴唇愣了神。 “随珠?”马皇后听得顿皱眉头,复又确认一遍,“你说那凤冠额前嵌的可是一颗与本宫冠上一模一样的随珠?” 朱福已知大事不妙,于是赶忙跪地回说:“娘娘,小的一时信口开河……” 马皇后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地喝道:“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朱福怯怯抬头,却依旧不敢直视。 “痛快回本宫,那随珠你可看得真切?” 朱福畏首畏尾,吞吞吐吐地回说:“小……小的不敢欺瞒娘娘,那……那珠子应就是当日,娘娘赐与……” “够了。”马皇后突然拦住朱福下话,尽力压住满心恨火,喘息相嘱,“此事莫要声张。给本宫私下里查个清楚再说。凡事未弄个水落石出,万不可轻下定论。”说着,她抬肘撑于桌上,揉起了额头。 “是。” “此时,你可还轻信那凤冠乃为谢氏私造?” “都是小的愚笨,不明就理。”朱福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国母,其察人度事的本事简直如通神明。 “别搁那儿朽着,起来说话。” “是。”朱福乖乖起身,欠首而立。 马皇后叮嘱道:“要查,就先从卢妃巷的衣冠匠人入手。” “小的明白。” 马皇后轻叩颈后,呼出一口长长的闷气来。渐渐地,又觉着肘下似被何物硌得不适,于是便转朝桌上瞧去。硌在肘下的本是一只翡翠镯子。此物乃是孙氏先前塞与朱福的酬劳。马皇后掐指衔过此物,再次开了口:“至于那孙氏所托,你是如何看待?” 朱福欠首道:“不瞒娘娘,非是小的拿人手短,小的确实觉着那孙氏真真是个可怜之人。” “如何见得?” 朱福慢条斯理地解释着:“您看呐,她身上干净得只剩这个物件儿了,却还要塞给小的帮她求个安生。可想而知,素日里不知受了那谢氏多少欺辱呢。” “唉……”马皇后盯着他一声叹息,随即又问,“以你之见,那孙氏之求,本宫是准还是不准呢?” 朱福再次欠身,道:“小的全听娘娘旨意。” “记得此前,本宫就曾对你说过,‘智而学伪,其弊难忠’。” “小的一直铭记于心,从不敢忘却。” 马皇后自顾抿了一口茶,教导说:“在这世上,最难看透的莫过于人,须知人性有表里之分。” 朱福顿首道:“小的受教。” 马皇后探过手去,将那镯子递给了朱福,道:“那人物虽小,可戏路还在后头呐。”说着,便欲起身,却顿感周身疲惫,行动颇为吃力,于是便探手朝他招呼,“过来扶本宫一把。” 朱福得令,立马前去搀起她。 二人随后缓缓步出暖阁,朝坤宁宫正殿而去。 其间,只听马皇后自叹道:“本宫老了,这身子骨是愈发不听使唤了,只怕是来日无多了。” 这话听得朱福心头一颤,忙作劝慰:“娘娘莫要说这话,您定会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