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得与王子同舟
“大概因为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又刚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竟爱上了黑齿族的固陇公主,回来后非吵着闹着要去黑齿族提亲。可是当时正逢先帝新丧,他要守孝三年,便将此事耽搁了下去。可是奈何造化弄人啊,三年之后皇上竟下令灭了黑齿国,殿下还是领兵之人。自从他得知黑齿国王室全部殉国后,整日茶饭不思,生了场大病,与皇上也撕破了脸。”苏嬷嬷看似无限感慨,“据说那黑齿族的固陇公主乃是黑齿王后与黑齿王唯一的女儿。她天赋异禀,通晓兽语,冰雪聪明,有咏絮之才。熟读四书,精通六艺,善晓音律。被大漠各部族人称为‘大漠明月’。方才娘娘定是由着姑娘您想起了这位固陇公主,这才……哎……” 沐修槿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拉住苏嬷嬷的手宽慰道:“姑姑也别太伤神了,到底血浓于水,燕王殿下与皇上还能一直这样不成?再说了,就算燕王殿下不松口,可王妃到底是会帮着劝解的。” “若真能有王妃便好了。”苏嬷嬷看上去神情更加悲戚,“殿下眼见着便要行冠礼了,可他却将娘娘与陛下为他选好的名媛贵女们都推了,说什么他曾与固陇公主发过誓,今生今世非卿不娶。若是娘娘与陛下再逼他,他便要以死明志。” 听了苏嬷嬷的话后,沐修槿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有一股热血迅速从心头涌上了脑袋,炸得她头皮发麻。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是下一刻便会从胸膛中蹦出来一样。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想要压压自己内心的波澜起伏。眼里虽满含热泪,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上去。原来他是爱自己的,原来他并没有背弃承诺,原来自己的一腔真心并没有错付。 苏嬷嬷察觉出沐修槿情绪上的变化,便向热泪盈眶的沐修槿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姑姑您讲得太过入情入境,再加上殿下才貌皆为上品,若是为了个女子毁了一生倒是可惜。槿儿便不自觉地便也与姑姑一同忧心起燕王殿下的事了。” “姑娘心地善良,知道疼人自然是极好的。”苏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只是姑娘怎知殿下才貌?莫不是姑娘在闺中也曾听到过殿下的威名?” 沐修槿佯装出一副思春少女的样子,低头害羞道:“坊间皆言十二州燕王风流尔雅,温润如玉,国士无双。谦谦君子,只如空谷幽兰。槿儿虽在深闺,但也对燕王大名早有耳闻。想着这般无双的君子若是因情而伤,究竟是可惜的。” “姑娘说的极是,只是奈何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苏嬷嬷摇了摇头,“有时奴才倒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固陇公主生得是何模样,竟能让殿下念念不忘至此。” 沐修槿面色一暗:“只是可惜,黑齿族已亡,任她如何举世无双,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 “如此说来,老奴倒是能理解殿下的心意了,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啊。” 两人正说话间,只远远见着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宫门处向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从沐修槿的方向看去,那人身形颀长,广袖随风,衣袂翩跹,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萦绕。虽是隔得很远,但依旧能看出这是位谪仙般的妙人。 待沐修槿走得近一些,看清了那人的脸后,她那张象牙白的小脸先是突然涨得通红,然后紧接着呼吸也不自然地急促了起来,一双笼在袖中的柔荑紧紧地攥成了拳,眼中波光潋滟,似有无限深情欲诉,又似有血海深仇未报。 苏嬷嬷也注意到了那个人,她先是不敢相信地皱皱眉,然后低声惊呼道:“燕王殿下?” 还真是说曹cao曹cao到,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沐修槿正与苏嬷嬷一路谈论着的九王爷燕王殿下——卫昶。 沐修槿看了一眼正处在诧异之中的苏嬷嬷,弯腰向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燕王殿下福了福身:“参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然后不等燕王殿下回话,便不顾礼节率先起身匆匆地擦肩走到了燕王身后。 卫昶闻着沐修槿与自己擦肩时留下的体香,觉得这味道无比的熟悉,似浓似淡,半深半浅,只是刚刚好。可是他又深知,自幼同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柠儿身上并不是这股味道。这气味虽然熟悉,可若放到柠儿身上又变得陌生与格格不入起来。闻着这味道,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背影,一个纤细得令人心疼的背影。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背影才是香味真正的主人。只是他与那背影隔得太远了,流年似海,白驹匆匆。一时情急之下,他又回忆不起来那背影是谁,只是下意识地回过了头,盯着“沐佑柠”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苏嬷嬷虽是诧异正与陛下冷战的燕王殿下竟会应邀从十二州赶来赴宴,但她毕竟在宫中混得久了,很快便收敛好了内心的情绪也向燕王殿下行了个礼:“奴才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只是她弯着腰等了许久也不见燕王殿下叫她起身,没有主子的允许苏嬷嬷虽是不敢贸然起身,可她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疑惑,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燕王殿下。原来这殿下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而是一直扭头在盯着沐修槿的背影发愣。 看着燕王殿下盯着沐修槿背影那若有所思的样子,苏嬷嬷心里“咯噔”一声,生怕燕王殿下发现眼前的这个“沐佑柠”是冒牌的霁月郡主。于是她赶紧低声招呼正在发愣的燕王殿下:“殿下?殿下?” 被苏嬷嬷叫了几声后,正在发愣的卫昶终于回过了神,回身扶起苏嬷嬷:“小王一时失神,不小心怠慢了姑姑,还望姑姑不要怪罪。” “殿下说得哪里的话,奴才怎能怪罪殿下?见到殿下能前来赴宴奴才不知多么欣喜,一会儿娘娘与陛下见了殿下肯定会比老奴还要欢喜。” 提到太后还好,一提到皇上卫昶本来云清风淡的表情突然结满了乌云,似是下一刻便会雷霆万钧,他语气不悦道:“姑姑错了,皇上见小王怎会欣喜?他厌恶小王还来不及呢。” “殿下,您怎能这样讲?陛下待您之心,这宫中朝中谁人不知?”苏嬷嬷拿出长辈的身份苦口婆心地教导,“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燕好,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卫昶情绪激动,甚至不顾礼节地自称为“我”而不是“小王”,“我不过是想按着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地过活罢了,可你们为何一个个都要以为我好为借口,逼迫我去做些我根本不想做的事,甚至……还逼死了她?!我如今这样行尸走rou般地活着,就是你们用所谓的“为我好”造成的!” “殿下……”看着燕王殿下神色凄凉的样子,平日里舌灿莲花的苏嬷嬷竟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只是徒然地轻声喊着他的封号,声音呢喃间就像是幼时哄他入睡一样。 过了许久,只听燕王殿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姑姑有什么错呢?错的是皇上,是母后,是北燕,是小王。千错万错,姑姑您都没有错,您不过是希望皇上,小王还有母后能和和睦睦相亲相爱罢了。” 沐修槿静静地站在原地,听了苏嬷嬷与卫昶的话后,心里时阴时雨,时喜时悲。她没有想到,原来卫昶待自己之情竟比苏嬷嬷叙述得还要深厚。让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风流少年只因情之一字竟会变得如此沉郁。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得疼,甚至有一股想将真相全部告诉他的冲动。她想回头走到他身边,抚摸着他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眉眼告诉他:“我没死,我就在这儿,我也还爱着你。”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步,那深入骨髓的亡国之仇最终还是掩过了她与卫昶那早已夭折的爱情。可是再爱又能怎样?终究不过是天意弄人,不过是覆水难收。 沐修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沐佑柠:“姑姑,咱们走不走?” 苏嬷嬷侧过头:“是,瞧奴才这记性,见到了燕王殿下,竟将郡主给忘了。殿下,奴才便先告退了。” “等一下,”燕王拉住苏嬷嬷的袖子,“她是谁?” “她?”苏嬷嬷没想到燕王殿下竟能这么轻易地发觉眼前这人是假的霁月郡主,可此时沐修槿的身份又确实不能太多暴露,她只能随着沐家的人一起扯谎,“殿下又说笑了不是?还能是谁,当然是霁月郡主了。”说罢,赶紧观察着燕王殿下的反应,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卫昶转过身,望着眼前这个梳着雾鬓云鬟的女子皱了皱眉:不对,她绝对不是柠儿。他这样想并非是自己对沐佑柠有多么了解,而是觉得眼前之人的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么地熟悉,就像是分别了许久又再次归来的故人一般。可是究竟是在哪见过呢,他又实在是记不起来。 疑惑间,他忍不住对那熟悉的身影问道:“姑娘,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