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水晶宫殿五云飞
“希望你的心真是如此才好，不过，你有一句话的顺序错了。哀家是北燕的太后，不是沐氏的太后。哀家一切的筹谋当以国家为重，其次才是母族。哀家今日只要你牢牢记住一句话，不，不仅你要记住，回去后也要让沐氏所有人都牢牢记住：千万不要凭着先祖的功德庇佑便胡作非为，大厦将倾只在一念之间，身为外戚，该好好恪尽职守才对。”太后娘娘端起案几上的秘色瓷茶盏低头用盖子抿着杯中的茶叶，“否则，汉代吕氏、窦氏、王氏的下场便是沐氏的前车之鉴。还有，你要明白，沐氏的盛衰荣辱可是与大燕的国运息息相关，切勿做杀鸡取卵之举。” “是。”沐侯爷作揖道，“微臣谨记太后娘娘训诫。” “罢了，罢了。”太后娘娘摆摆手，“你先退下吧，叫槿儿进来见哀家。说起来，这丫头生了也有十六年了，哀家这个做姑姑的还从未见过她呢。” “是，微臣告退。”沐侯爷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退出了太后娘娘的寝殿。走出殿后，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全湿了，脑门上也出了一层的汗。 世人皆知太后娘娘是自己的同胞jiejie，按说自己在她面前该十分放松与亲切才是。可是只有他深知自己这jiejie可是个为了国家利益六亲不认的主儿，为了江山社稷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能放弃，更遑论这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母族？ 方才若是被她知晓槿儿曾被自己过继给黑齿王，就凭着北燕与黑齿族的灭族之仇，别说是身为黑齿族余孽的槿儿了，恐怕就连沐氏一族都会被满门抄斩。还好他早就想好了说辞，将此事糊弄了过去。恢复槿儿身份一事能在太后娘娘这里过得去便好，只要太后娘娘不起疑心，皇上那里也就顺水推舟了。 沐侯爷掏出袖中的手绢匆匆拭干额头上的汗水，抬脚便向宫外走去。 立在太后娘娘殿门口的绿影偷偷拉拉自家小姐的衣襟，悄声说道：“小姐，这宫里确实是比咱们钦国府气派，就连这洒扫的婢子穿得衣服都如此华丽。” 沐修槿抬头看了眼绿影口中的“洒扫婢子”小声回答：“她们可不是普通的婢子，看穿着该是女官才是。而且她们也没有在做粗使的洒扫活计，你没看到吗，她们手中提的是艾草煮出来的水。眼见着快要端阳节了，她们这是在祛除邪祟。” “哦，”绿影点点头，“怪不得她们都看上去那么气质脱俗，眉宇间透着一股威严。” “威严？”沐修槿忍俊不禁，“呦，想不到你还知道什么叫做威严。” 绿影被小姐的话说得有些不开心，嘟着嘴反驳：“小姐，你又在嘲笑奴婢，奴婢不依。” “我管你依不依，你若是不乐意听，尽管把耳朵捂上啊。不过，你若是把耳朵捂上了，可就没法同我聊天了，到时候闷死你也别来找我。” “小姐！”绿影被主子抓到了把柄，急得跳脚，“你怎么能这样啊~不许不同奴婢讲话！” 沐修槿拉拉母亲的手，用眼睛睨着绿影向沐夫人告状：“阿娘，你可看到她威胁我了。而且啊，这小丫头平日里也尽是欺负我。” “行了，别闹了。”沐夫人微微一笑，“你们俩啊，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沐修槿得意一笑，回头冲绿影挑衅似地眨了眨眼睛，绿影也不甘示弱地冲她扮了个鬼脸。 正当俩人你来我往地相互逗趣时，沐夫人突然喊了声：“侯爷。” 听到这句话后，两人赶紧收敛形态，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沐夫人身边。 沐侯爷冲夫人点点头：“你们来得倒早，久等了吧？。” “没有，也是刚到。”沐夫人温柔一笑，“与娘娘谈完事了？” “嗯。”沐侯爷环住夫人的肩膀，“咱们进去吧。” “好。” 沐修槿与绿影对视一眼，跟着侯爷夫妻一同走进了太后所居的玉树琼花的禧合宫。 一行人刚到主殿门口，沐修槿便见着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身着天青色方袖襦裙的嬷嬷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她先是用那双十分锐利的眼睛偷偷打量了一番沐修槿，然后向侯爷一家轮番行了礼：“奴才参见钦国侯，参见钦国夫人，参见霁月郡主。” “姑姑快快请起。”沐侯爷赶紧上前扶起她，“都是自家人，姑姑莫要见外。” 沐修槿见父亲对那嬷嬷如此尊敬的样子，便知这嬷嬷必是太后娘娘的亲信，说不准自己何时还要求得到她，便也连忙向那嬷嬷回了个礼：“柠儿见过姑姑，姑姑别来无恙。” 嬷嬷对沐修槿的行为显然十分满意，向沐修槿福了福身道：“郡主几日不见愈发的端庄秀丽了，当真是我见犹怜。” “姑姑过誉了，柠儿不过蒲柳之姿，哪里比得上太后娘娘风采的十分之一。” “正是了，太后娘娘天香国色，举世难寻。”嬷嬷被沐修槿哄得十分欢喜，“只是不知郡主愿不愿意同奴才一同去见见太后娘娘？多日不见郡主，娘娘甚是挂念。” “这……”沐修槿抬头观察父亲的脸色。 沐侯爷点点头：“太后娘娘确是想要见你，你便随苏姑姑一同去见太后娘娘吧。” “可是……”沐修槿心下一喜，看来父亲已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太后娘娘了。只是脸上却做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女儿怕自己鲁莽，一时口快冲撞了娘娘。” “单独见柠儿？”沐夫人一脸担心，还以为太后与丈夫并不知槿儿与柠儿狸猫换天子之事，“为何要单独见柠儿？” 沐侯爷安抚地拍拍夫人的肩膀：“无妨，想必是有些事要交代给柠儿吧。” 沐夫人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女儿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只是一会见了太后娘娘后，可千万不要忘了规矩。” “是。”沐修槿向父亲母亲行了个礼。 “好，那侯爷与夫人便先在侧殿等候一会儿。”苏嬷嬷弯腰恭敬地为沐修槿引路，“郡主这边请。” “有劳姑姑。” 沐修槿随着苏嬷嬷一路绕过大理石浮雕，走进描龙画凤的大殿，又穿过大殿才进了太后平时所居的内堂。刚一进内堂便只见满堂火树银花，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她踏在白狐裘做的地毯上，闻着一两千斤的龙涎香，只觉如梦似幻，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地，变得不真实起来。 堂中正座上，一个穿着绛色山河地理裙的少妇模样的女子正捧着一杯茶慢慢地品酌，从沐修槿的方向看去，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是年龄不大，可周身却自有一股威严衍生，阳光中倒射的尘埃似乎都不敢近她的身。可看上去她表情却又十分温婉，凌冽与柔和在她身上毫不冲突地体现着。那女子头上簪着的镶宝花丝鸾凤鎏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摇晃，环佩叮当，发出悦耳的声音。她眉眼精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尤其是天下无双，波光涟涟却并不软弱，只如见惯了人世沧桑的老人般平静。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却像极了一幅名家笔下的仕女图。 沐修槿知道眼前这人定是自己的姑姑，当朝太后——沐允凉。只是她虽是那人的母亲，可眉眼间沐修槿并没有看出她同那人的半分相似来，反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她按着母亲在路上交给自己的规矩，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向太后娘娘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娘娘其实早就注意到沐修槿进来了，只是她并未作何举动。等到沐修槿向自己行过礼后才懒洋洋地抬起眼，先是打量了跪在地上的沐修槿一番，然后才张口道：“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娘娘恩典。”沐修槿行过礼后，坐到了太后娘娘对面。 苏嬷嬷见状立刻有眼力见儿地吩咐屋内的宫人太监：“娘娘想同郡主讲些体己话，你们就先退下吧。” “是。” 待到所有人退下后，太后娘娘才又开口道：“你就是槿儿？生得同柠儿可真像，难怪你父亲敢将你光明正大地带进宫来。” “臣女沐修槿见过太后娘娘。”沐修槿低眉顺眼地回答。 “嗯，倒是比柠儿的性子温顺不少。柠儿性子太过闹腾，哀家瞧着你这柔婉的性子才是同哀家合得来。”太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你父亲将你藏得可真好，这些年你都在哪住着？”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因身份特殊便一直被父亲养在别院。” “别院？是燕郊老宅改的那个别院吗？” “娘娘英明，正是那个别院。” 太后娘娘微微一笑，向沐修槿伸出手：“你过来坐得近些，咱们姑侄二人也好好好地聊聊。” “是。”沐修槿拉住太后娘娘保养得极好的一双玉手，坐到了太后身旁，只是太后娘娘的手太凉了，只如寒冬腊月的冰碴一般，冷得沐修槿手指发凉。 太后娘娘摸摸沐修槿的脸，一股凉意立刻随着血液爬遍了沐修槿全身，冷得她差点就要打哆嗦了。可太后娘娘并没有察觉到沐修槿的不适，而是兴致极高地接着问道：“你都会些什么？看了些什么书？”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才疏学浅，儒学六艺皆是略通皮毛。书也看得少，只是看了《诗经》与四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