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感时花溅泪
听了沐俢槿的话后,燕王殿下心中一紧,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身边这个曾经淳善,如今却因为仇恨而变得心狠手辣的女子。他突然觉得面前这张与明明十分清秀的,竟变得有些狰狞。他这时才发现,原來自己从不了解她,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好像自己当初爱上她,不过是自己情窦初开的年纪做的一场梦罢了。而现在梦醒了,梦中那个柔情似水的佳人,自然也变成了一个因仇恨而面目全非的陌生女子。他叹了口气,双手撑住自己的头,无助地说了句:“阿槿,他是我哥哥。” “哥哥?!真好啊,你还有哥哥。可是,我有什么呢?我从來都是孤身一人,从來都是阴谋与权势的牺牲品。几个为数不多的爱我的人,还因为我的愚蠢而葬送了性命。”沐俢槿微微一笑,眼泪顺着眉梢眼角漾开的笑意流了满脸,“昶哥哥,你知道吗,我父亲前几日竟然还想让我代替柠儿进宫。之前把我过继给黑齿王时,他说这都是为了黑齿族的安定,为了回报黑齿王对他与我娘的恩情;前几日他想让我替代柠儿进宫时,他说柠儿太小又心思单纯,他担心柠儿应付不了宫中那些肮脏的尔虞我诈。他总是有这这样那样的理由,可是柠儿应付不了的,难道只比柠儿长了一岁的我就能应付得了了吗?!” “阿槿……”燕王殿下想安慰安慰沐俢槿,可是他张张嘴,却自己除了徒然地念着沐俢槿的名字外,什么也说不出來。 沐俢槿自嘲的冷笑一声,“他会担心柠儿进宫后受人欺辱,遭人陷害。可是,当他决定将尚在襁褓之间的我当做人情过继给黑齿王时,为何就不能像一个父亲一样担心我一下?!担心我一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会不会生病?!担心我孤身來到异国他乡,身边并无父母亲人可以依靠时,会不会害怕?!担心我作为一国皇太女,小小年纪,会不会被国家重任压得透不过气?!可是,他沒有!我离开了太久,在他心中:他的家人有我娘,有柠儿,有太后娘娘,有靖王妃,甚至还有你和皇上,单单沒有我。现在在他眼里,我不过是和后院中连面都不能露的姜简jiejie一样,是苟活的亡国奴,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若有可能,他倒恨不得我与黑齿王一同死在霍都那场大火之中!这样,尸骨难存,他才好彻底将他与黑齿族的联系抹去!” “对不起!阿槿,对不起,我竟不知道你心中是这样的苦。”燕王殿下一把将沐俢槿紧紧地拢在怀中,忍不住痛哭流涕,口中不停地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沐俢槿抬起手,想要回抱住燕王殿下,可是手伸到一半,迟疑一下又将手放下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更为恶毒地声音在陷入到悲伤之中的燕王殿下耳边说道:“昶哥哥,你能觉得抱歉这是对的。因为,我如今所有孤苦无依的处境都是你害的!我本來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可是你,亲手将我所有的一切都毁了!你为什么要回來呢?为什么要回來,将我所有对未來的憧憬都亲手打破?!我有时就想,倒不如你一生都不要回到北漠,就让我一辈子都活在无尽的幻想与期盼之中吧。这场无望的等待再怎么虚无缥缈,也比亲眼看到所有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要强出许多!昶哥哥,你若是一直活在我的幻想之中该多好啊。这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恨你了。你知道吗,相比于我那铁石心肠的父亲,我更恨亲手摧毁了我整个人生的你!” “有多恨?!”嘴上虽是在问着对自己而言十分残酷的问題,可抱着沐俢槿的两条胳膊却是越來越用力,那股凶狠的架势就像是想要将怀中的女子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沐俢槿嫣然一笑,两条胳膊如水蛇一般环上燕王殿下的脖颈。她轻轻凑到燕王殿下耳边,低声喃喃:“剥皮抽筋,食骨寝皮,难消其恨。”虽是说着这般恶毒的话,可她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咬牙切齿的恨意,而是笑靥如花。神态温柔得就像是一个处在热恋之中的少女,正对着情人说着世间最美丽的情话。 燕王殿下松开抱着沐俢槿的手,捧着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对着她因情绪激动而变得有些苍白的双唇狠狠地吻了下去。最令人意外的是,面对燕王殿下如此无礼的举动,沐俢槿竟然沒有抗拒。而是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任燕王殿下肆虐。一滴不知是谁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两人的嘴里,咸涩的味道顿时充斥在两人的口中。燕王殿下慢慢离开沐俢槿的嘴唇,双手捧着沐俢槿的头,将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那就恨我吧,就这样一直恨下去好了。天荒地老,沧海桑田。阿槿,我知道自己有错。所以,你怎样对我,我都毫无怨言。可是,算我求你,放过我哥哥好不好?!” “你有什么资格求我放过他?”一滴眼泪从沐俢槿眼中滑落,滴在她横在膝间的手上,烫的她一个哆嗦,缩回了手,“他既然决定了做这件事,就必要做好承受这件事之后带來的业果。我不会原谅他的,如今不会,将來不会,下辈子也绝对不会!若无活着时不能报仇雪恨,就算死我一定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你不会下地狱的。”燕王殿下重新将沐俢槿拢在怀里,声音平静而温和,“我也绝不会让你下地狱。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去的话,那就我去好了。阿槿,你知道吗,在重新遇见你之后,我比任何时候都庆幸这世间有你存在。” “小姐,时辰到了,苏先生已经……”绿影匆匆忙忙地快步走进舜华苑,一边着急地喊着一边推开了门。只是,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刻时所看到的景象让她彻底愣住了:自家主子正和燕王殿下抱在一起,两人好像还谈到了什么令人伤神的问題,正一起痛哭流涕。她顿时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尴尬”二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门口保持着推门的动作,满脸的不知所措。 沐俢槿从燕王殿下怀中挣脱出來,掏出袖中的蜀锦帕子拭干脸上的泪水后,又把帕子随手递给了燕王殿下。她冲尴尬地站在门口的绿影招招手,柔声问道:“时辰到了吗?那咱们也准备准备吧,苏先生怎么样了?” 绿影低眉顺眼地走到沐俢槿面前,偷偷瞥了一眼擦完眼泪后,顺手将沐俢槿的那条帕子塞进袖中的燕王殿下,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小姐的话,苏先生方才派人來传话说,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小姐您承诺给他的东西了。” 沐俢槿点点头:“知道了,你去菡萏堂知会二小姐一声,让她赶紧做好准备,就说马上就要等到她出场了。” “是,奴婢遵命。”绿影低头福了福身,转身走出了屋子。 “你想要做什么?!”绿影刚一走出屋子,燕王殿下便拉住沐俢槿询问道。 沐俢槿站起身,在午后满屋子的阳光中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舒心的浅笑,任温暖得有些热烈的阳光为自己周身镀上了层朦朦胧胧的金黄,她的声音轻柔而冷静:“我要去成全一对有情人,让他们可以不必顾忌世俗,永远厮守在一起。同衾同xue,同生同死。”说完之后,她转过身歪头对燕王殿下绽开了一个如之前的一样的纯真无邪的笑容,“昶哥哥,时候不早了。你明日不是还要动身回定州吗,赶紧回宫去歇着吧。我要去做正事,沒有时间陪你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舜华苑。 燕王殿下坐在空荡荡的满屋华贵之间,对着不时随着微风闯进屋内的花香叹了口气:“阿槿,再会。” “小姐,表小姐來了。”梵女带着沐俢槿走到郁莺仪面前,低头福了福身。 郁莺仪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冲沐俢槿微微一笑:“你怎么來了?!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前院参加老太爷的寿宴吗?路上沒有被人发现吧?!” 沐俢槿勾勾嘴角,坐到郁莺仪对面,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我自然是有事才会來找你的,不然你以为我是闲來无事找你來聊天的吗?你放心,所有人都聚在前厅伺候我那个素來挑剔的太公呢,沒有人注意到我來你这儿。” “这样我便放心了。”郁莺仪舒了口气,“说吧,找我所为何事?” 沐俢槿将素陶杯子举到自己眼前,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杯子上斜斜勾着的两朵兰花后,张嘴呷了口茶。她将茶杯放到案上,一边品着茶,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是來履行承诺的,你自由了。苏先生的马车就等在后门处,一会儿你踏出了钦国侯府的门后,就能如愿以偿地与你的情哥哥双宿双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