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清夜沉沉动春酌
“小姐,时辰不早了。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赵将军就要派人來找咱们了。”梵女从林子中走出來,一脸温顺地低着头提醒正与苏觉谈得火热的郁莺仪。 苏觉侧头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站在不远处的梵女,低头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郁莺仪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时辰不早了,那你赶紧回去吧,别叫赵大哥着急。” 郁莺仪回头看了梵女一眼,满脸不舍地仰头对苏觉道:“可是,明日就要进京了,我不想这么快便与你分开。” “乖,咱们当初在大理时不是都说好了吗?只陪伴到京城,进了京后便一刀两断。”苏觉神情温柔地摸摸郁莺仪的头,“莺莺,长痛不如短痛。生在公侯之家,命运本就不能自己做主。莺莺,若有來世,你我再续前缘吧。” “虽然世事如此,可是我后悔了。”郁莺仪满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开眼睛满脸期许道:“苏觉哥哥,要不咱们逃吧。趁现在还未进京,一切都还來得及。赵将军一时半刻绝不会发现我不见了,等他发现时再派人來追,咱们肯定也走出很远了。再说这深山老林的,就算是他派人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夜,也未必能发现咱们的踪迹。我想好了,我要再承担什么家族盛衰荣辱了,我想只要你。苏觉哥哥,等咱们成功逃掉之后,就找一个沒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你做教书先生,我就在家纺布做绣品,从此朝堂纷乱,功名利禄都与你我无关。苏觉哥哥,你说好不好?”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苏觉苦笑一声,“这样的日子确是令人神往,只是莺莺,咱们不能如此自私。先不说我陪你逃掉之后,将会连累我父亲会受到王爷怎样的惩罚。莺莺,你想过沒有,秀女出逃,将会给秀户带來怎样的灾祸?!郁王府这绵延了百年的荣宠,可能会因为你这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而一朝大厦倾落,遭受灭顶之灾。莺莺,咱们是逃掉了,欢喜了,可是家中的父母族人都要为咱们的决定而陪葬!到时,郁王府血流成河,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我……”郁莺仪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神情黯然,“我知道了。苏觉哥哥,对不起,莺莺又胡闹了。” “我沒有怪你,也不能怪你。你不过是想同我厮守一生罢了,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命运,是家族荣耀,是寒阙天中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苏觉叹了口气,“莺莺,其实当选秀的诏书传到王府时,我也曾经想过要带你逃走的。只是,咱们若是普通百姓,家中并无亲友,抗命不尊也便罢了。可你我偏偏生在了王侯世家,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盛衰荣辱,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莺莺,咱们今生注定是有缘无份,认命吧,不要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明日进了京,好好儿地休整调理一番。等到入宫选秀之时,一定要艳压群芳,千万不能给咱们云南郁靖王府丢脸啊。” 郁莺仪抬头惨然一笑,眸中有泪光闪烁,可神情却是异常坚定:“苏觉哥哥,你放心。莺莺一定不会辜负父王母妃的期望,在宫中扎根立足,好好儿地为靖王府的荣宠筹谋。”虽是说着表露决心的话,可是说着说着泪水却不知不觉得流了满脸。 “好,苏觉哥哥知道莺莺最乖了。”苏觉温柔地用手擦干郁莺仪脸上的泪水,云淡风轻地一笑,“别哭了,一会儿再让赵大哥看出什么端倪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要是再晚些,下山的路该不好走了,我看着你走。” 郁莺仪摇摇头,歪头娇俏一笑:“不要,这次我要看着你走。” 苏觉微微一怔,随即满含笑意点了点头:“好,这次你看着我走。”说罢俯身轻轻抱了抱郁莺仪,转身向着山腰上的承天寺走去。 郁莺仪站在逐渐有山舞升腾的林间,望着苏觉慢慢隐入雾气与夜色的清俊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向一直等在不远处的梵女招招手,却发现平日里一直恪尽职守的梵女正抬头盯着一只盘旋在半空中的乳白色小雀看得出神,根本沒有注意到她。郁莺仪满脸疑惑皱皱眉头,提起长长的裙裾向着梵女走了过去。只是还未等她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一如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休宁郡主与苏先生这段诀别可真是感人肺腑啊。” 犹如鬼魅的声音配着夜风卷起的阵阵松涛,听在人耳中只如同來自地狱索命的厉鬼一般,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郁莺仪被这声音吓得不轻,后背渗出了一片冷汗。她哆哆嗦嗦地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人竟悄无声息地在了离自己不远的树林间,在夜风中婆娑舞动的树影成功地隐藏住了那个人。若不是她方才说了句话,郁莺仪根本就分辨不清她是男是女。 看到那神出鬼沒的人影后,郁莺仪十分害怕地踉跄着地后退几步,结结巴巴地问那个隐藏在树影之中的人影:“你、你、你是谁?!” “我?!”那人影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先是低头轻笑一声,然后郁莺仪听见她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声音回答道:“我自然是來帮你达成所愿的人。” “达成所愿?!”郁莺仪眉头紧皱,心存疑惑道:“那你说说,我有何心愿?”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世上能叫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挂怀之事,自然只有‘情’之一字了。方才在下可是将郡主娘娘与苏先生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郡主娘娘此时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同那位苏先生厮守终生了。郡主娘娘觉得,在下说的对也不对?!” 见自己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竟如此轻易地便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看得如此明白,郁莺仪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可她仍是不愿就此妥协,仗着天色昏暗,那人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便嘴硬道:“就算是如你说的那般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用这件事來威胁我?!” 那人影轻笑两声,缓声回答道:“郡主娘娘,在下自然不会以此來要挟您。在下方才便已经说过了,在下可是來帮助郡主娘娘达成所愿的,又怎会威胁您呢?” “哼!”郁莺仪冷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怎会无缘无故地便來帮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你必定是对我有所求,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郡主娘娘聪颖。”郁莺仪朦朦胧胧地看到那人像是俯身对自己行了个礼,然后起身整了整衣襟,接着用她那特有的哪似笑非笑的声音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郡主娘娘是个聪明人,一开始便将利害关系摆了出來,那在下便也不再同郡主娘娘绕弯子了。在下确是对郡主娘娘有所图,不过郡主娘娘请放心,在下所求之物对娘娘來说,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东西与郡主娘娘那青梅竹马的情郎想比,可谓是不值一提。” “可有可无的东西?!”郁莺仪颇感兴趣地挑挑眉毛,“那你说说,是何东西?!若我觉得这买卖可做,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同你做了这买卖。” 那人深深的吐了口气,轻声答道:“在下要郡主的身份。不仅是您休宁郡主的身份,还有身为皇帝秀女的身份。不过,郡主娘娘在回答之前,可是得好好考虑一番。因为若是将身份给了在下,郡主娘娘您日后就真的要更名换姓,一辈子隐姓埋名了。而且,这一生都不能再踏足云南与燕京一步。家中的父母亲人自然也是不能再见的了。怎么样,郡主娘娘觉得这个买卖能不能做?!”虽是让人考虑的话,可语气听着却是十分胸有成竹,仿佛就笃定了郁莺仪一定会答应自己一样。 “我的身份?!”郁莺仪十分不解地皱皱眉,“你要我的身份做什么?!” “在下既然开口提了,便自然是有在下的用处。郡主娘娘与在下不过是利益往來,做的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又何必将货物的用处问得这么清楚?!难道郡主娘娘离开大理前,靖王妃不曾教过郡主娘娘:‘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吗?!”那个人影抬手拂拂自己肩上的落叶,柔声道,“若我是郡主娘娘,我一定会做这笔买卖的。这休宁郡主与皇帝秀女的身份,除了成为您与情郎的阻隔之外,还对您有何用处?!一面是与名满天下,丰神俊朗,举世无俦的大燕第一才子厮守终生;一面是背负家族荣辱,只身踏入波诡云谲的寒阙天,机关算尽,生死无度。这傻子都知道如何选择的題目,心思玲珑的郡主娘娘怎么还在犹豫不决呢?机会可只有这一次,过了今夜,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我……”郁莺仪满脸纠结地低下了头,“可是,若我将自己的身份给了你,那选秀之事……” “选秀之事在下自有安排。”那人打断郁莺仪的话,“郡主娘娘只管同在下做了这笔交易,至于之后的事,便都与郡主娘娘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