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云想衣裳花想容
绿影回到昭阳宫中时已是戌时了,按说每日这时候沐俢槿还在抄经,可是今日沐俢槿居住的寝殿竟然格外安静,就连一盏灯也沒有点。绿影疑惑地皱皱秀气的眉毛,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寝殿雕着海棠纹的柏木门。可奇怪的是,殿内竟然一个人也沒有,空荡荡的寝殿内只有月光与晚风在四处飘荡。 绿影带着满心疑惑,悄悄退出大殿,走到燕王殿下居住的正院,拉着一个正在给宫内的夜來香浇水的粗使婢女问道:“敢问jiejie,可有见到我家小姐?” 那粗使婢女抬头看清來人后,放下手中的喷壶,向绿影福了福身,柔声道:“原是绿影jiejie,霁月郡主此时正在我家王爷寝殿内。” “你家王爷寝殿内?!”绿影心中一惊,自家小姐想要传与燕王殿下的谣言,也不至于这般尽心尽力吧?这孤男孤女的,传出去的话,谣言是有了,可这女儿家的清誉不也被毁成一旦了吗?想到这儿,她赶紧拉着那粗使婢女追问道:“这大晚上的,我家郡主去你家王爷寝殿做什么?” 粗使婢女低头一笑:“绿影jiejie真是贵人多忘事,绿影jiejie难道忘了吗,明日可是端阳国宴,霁月郡主作为准皇后自然是要出席的。此刻,她与王爷正在与司衣局的各位尚宫尚侍大人们确定明日宴会上要穿的礼服呢。” 听了粗使婢女的解释后,绿影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对那粗使婢女福了福身说道:“我知道了,多谢jiejie告知。jiejie正在忙着吧,那绿影就先不打扰了。”说罢,便转身脚步匆匆地向灯火通明的昭阳宫正殿走去。 绿影推开虚掩着的殿门,一进门便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司衣局的宫女尚宫们端着各式各样的礼服,零零散散地跪了一地。散着一头青丝的沐俢槿,正身穿一件妃色广袖礼服站在殿内的立地穿衣镜前來來回回地仔细端详镜中自己的模样。燕王殿下则是斜倚在殿内一床檀香木软榻上,手里端着碟栗子酥,一边吃一边嘟嘟哝哝地评价着沐俢槿身上的礼服:“本王觉得这件不好,首先颜色就跟你不相称。或许是本王看惯了你着浅色衣裙的样子,总觉得你若是穿了艳色的衣裙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还有呀,这衣襟上的流云纹怎么能用金线绣呢?!金线本就显得庸俗,如今再配上这艳丽的妃色,简直是俗不可耐!不行,不行!要不,你再试试那件月白色的?” 听了燕王殿下不留余地的评价后,立在一旁伺候的司衣局尚宫一张粉面桃花般的脸,顿时黑了几分。 沐俢槿回过身,冲燕王殿下微微一笑,拉长声音,柔声道:“我竟不知原來燕王殿下对女子的衣裙也这么有研究,还以为殿下连王妃都沒有,平日定是多么清高的一个人呢。可如今看來,殿下不娶王妃,恐怕是为了更好去花街柳巷寻花觅柳吧?!” 燕王殿下放下手中的莲花形白瓷碟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就别打趣本王了,本王为何不娶王妃,恐怕你心中最是清楚原因了吧?都说了这件衣服不好看,你去试试那件月白色的。” 绿影趁机快步走到沐俢槿身边,伏在她耳边耳语道:“小姐,您交代奴婢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别院中的那位贵客今日下午便收拾行囊往云南去了。小姐放心,是奴婢亲自为她租的车。” 沐俢槿冲绿影微微一笑,点点头,示意绿影退下。然后她走到一个端着月白色礼服的宫女面前,指指她手中托盘上的衣服,回头对燕王殿下问道:“是这件吗?” 燕王殿下从软榻中微微起身,远远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指着那宫女后面的一个宫人道:“不是她,是她后面的那个。倒不是觉得这个缂丝的面料要比你方才指的那个蜀锦的好,只是方才那个蜀锦衣裙上绣的是夕颜花样。夕颜夕颜,顾名思义,朝生暮死。明日是个喜庆的日子,穿那件寓意不好。” 沐俢槿点点头,伸出拢在袖中的纤纤玉手,抻起那宫人手中托盘上的衣裙,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番,冲软榻上的燕王殿下笑道:“殿下真是好眼力,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出这件衣裙是缂丝的。只是……”她抬头冲殿内的司衣局尚宫问道:“这宫中乃是福泽深厚之地,宫中女眷上至太后娘娘,下至个宫妃嫔哪位不是福乐绵长?你们司衣局怎会将这么不吉利的花样绣到衣服上?也就是今日燕王殿下看到了,指了出來。若是哪日哪个宫中的妃嫔不知道这其中的典故,穿了这花样出去,岂不是平白地折损自己的福寿吗?” 司衣局尚宫连忙跪地行了个大礼,请罪道:“郡主娘娘恕罪,都怪奴婢教导无方,才让手下人犯了这么大一个疏漏。多谢燕王殿下指正,若非燕王殿下,奴婢也是要被蒙在鼓里的。请郡主娘娘与燕王殿下放心,奴婢回去定会好好惩治绣了这花样的人,并且将这不祥的衣裙销毁掉。” 燕王殿下不以为意地扯扯嘴角,重新倚回到靠枕上,端起放在软榻上的栗子酥接着吃了起來。沐俢槿冲司衣局尚宫摆了摆手:“罢了,我并沒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要提醒你一下。免得你日后因着这样不值当的错误,犯在谁的手里。好在你今日遇见的是我与燕王殿下,我们怎会同你计较呢。只是,这衣裙上的花样虽然寓意不祥,可是毕竟这衣裙乃是蜀锦所做,毁了多多少少有些可惜。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了我吧。” “燕王殿下与郡主娘娘能够如此宽宏大量,奴婢心中甚为感激。这衣裙,若是娘娘喜欢,便尽管拿去便是。” “好,那柠儿就多谢尚宫大人了。”沐俢槿对着司衣局尚宫莞尔一笑,示意跟在自己身旁的绿影接过那件蜀锦衣裙。然后回头冲正在榻上吃得不亦乐乎的燕王殿下大声道:“你今日都吃了几碟栗子酥了?!你这伤刚刚开始痊愈,怎么,身上的伤还沒养好,就又想平白地落个胃痛的毛病吗?小东子,去将你主子手中的那碟子栗子酥给抢过來。” 燕王殿下一脸委屈地放下手中的碟子,眼睁睁地看着满脸忍笑的小东子不留情面地端走了他心爱的栗子酥。他不死心地哼哼两声,可怜巴巴地看着小东子。 小东子看了一眼笑得满脸威胁的沐俢槿,扭头冲自家主子无奈地笑笑,表示自己也沒办法。若是想吃,自己去找沐大小姐协商啊。 被小东子给无情地拒绝之后,燕王殿下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沐俢槿看着燕王殿下的样子,冷哼一声,满脸严肃地对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吩咐道:“日后燕王殿下除了一日三餐,和太医同意了的补品之外,其他的糕点零嘴儿一概不许给他吃。谁若是敢偷偷地给他零嘴儿吃,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听着殿内宫人们异口同声的应诺声,正低头耷拉脑地趴在榻上的燕王殿下抬起头,冲沐俢槿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沐俢槿注意到了燕王殿下的举动后,向他嫣然一笑,拿起那件缂丝衣裙,柔声道:“那我就试试这件衣裙,你看好不好看?!” 燕王殿下用手捂住眼睛,负气道:“不好看,不好看,你穿什么都不好看!” 沐俢槿低头一笑,也沒有反驳燕王殿下,而是直接拿着衣裙走进了里间。绿影偷偷靠近端着那碟栗子酥,站得离燕王殿下远远儿的小东子,小声问道:“我家小姐和你家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会如此反常?我家小姐平时不都是对你家王爷爱答不理的吗,而你家王爷平素是多么风流俊雅的人呀。今日这是怎么了,两个人竟相处得如此融洽?” 小东子摇摇头,悄声回答:“你问我,我哪知道?这两位尊神的心思,咱们哪能猜得出來?自从司衣局的人进了咱们昭阳宫,他俩就成了这样的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照我看,他俩的心思才是海底针呢。你说说,这俩人又不是不爱对方,可非要将心中的爱意藏着掖着,生怕对方知道。今日相处得其乐融融,明日又变得剑拔弩张。猜不透,真是猜不透。” 正说着,沐俢槿已经换好了衣服,提着长长的裙裾从里间走了出來。她青丝未挽,只如瀑布一般柔顺地散在脑后。衣襟上用银线绣成的祥云纹在满室灯火中闪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宽大的广袖与长及曳地的裙裾逶迤一地,只如天边缥缈的白云。明明灭灭的灯火之中,她垂眸一笑,动作轻盈地转了个圈,满脸忐忑地问答:“怎么样,这件我穿着可还好?” 方才还在赌气的燕王殿下见此情景,嘴巴微张,什么话也说不出來,只是一直在呆愣愣地点头如捣蒜。绿影捅捅小东子的胳膊,示意他看看他那沒出息的主子。小东子掩嘴一笑,对绿影低声说道:“我家主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 “确实。”绿影赞同地点点头,“你家主子平时不论怎样俊雅,怎样威风,只要一见了我家小姐就立马心智不全了。我家小姐要是再使上一点美人计……哎,你家主子那清俊儒雅的盛名,就荡然无存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