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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节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牵招哪里知晓自己已被王凌算计。在袁谭退兵后不久有关蔡吉脱困、庞统来援的消息就传到了平城。牵招闻讯后赶紧派出人马与庞统取得联系,而他得到的回应是庞统的先头部队将于翌日午时抵达城下。

    就这样在平城解围后的第二天,牵招领着城内文武官僚如约出城迎接庞统部。然而最终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旗帜并非牵招熟悉的“蔡”字旗而是一面面迎风张扬的“曹”字旗。意识到情况有变的牵招当即就想下令全军备战,却被一只手给栏了下来。

    就见王凌拉着牵招的袖子,神色坦然地催促道,“王师已至,将军还不上前相迎。”

    牵招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回头看了看周遭的文武。由于麴演之前追击袁谭领走了大批齐军精锐如今平城城内仅剩两千守军。更毋庸说在场的多数人也和牵招一样对眼前的突变没有丝毫准备。打,显然是没有胜算。不打,又如何能阻止曹军入城。

    正当牵招脸色阴晴不定之际,王凌又适时地凑上前向其劝说道,“曹蔡结有姻亲之盟,将军迎朝廷王师入城,齐侯岂会为难将军。”

    王凌一席话令牵招心头一动,过去数个月来的起起伏伏就像画片一样在他的脑中逐一掠过。隆隆炮声下的狼狈,初见蔡吉时的惊愕以及面对麴演时的隐忍……于是片刻过后这位归附齐营才四个多月的降将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地策动缰绳朝着前方的曹军迎了上去。

    王凌见状心中暗自一喜,旋即也拍马跟了上去。不多时他和牵招便来到了钟繇的面前。就见牵招翻身下马默不作声地单膝跪在了钟繇的面前。而钟繇则赶紧上前一把扶起牵招。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将军真乃汉之忠臣。”一切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仿佛牵招从一开始就是来迎接曹军的。

    建安八年五月初一。齐军牙门将牵招与雁门太守王凌共迎司隶校尉钟繇部入平城。消息传到齐营时庞统正在用膳。当得知钟繇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夺了平城,怒火中烧的庞统顾不得打翻在身上的菜汤,直接冲出军帐一把揪起那报信的小校厉声质问,“麴演!麴演人在何处!他怎能放任钟元常入城!”

    面对两眼气得通红的庞统,报信小校赶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麴……麴将军正率……率部追击袁谭部。”

    “蠢材!蠢材!蠢材!”虽然连爆了三声粗口,庞统好歹还算没被怒火烧去理智。在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他连忙就将一干部将召集起来商讨应对之策。

    话说开会也算是齐营的一大特色之一。最初蔡吉依照前一世的习惯遇到重要的事情都会召集手下的文武家臣开会商讨对策。与会者不论官职高低。不论年岁长幼,都可以在会上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一旦会议得出结论那所有的人都要严格依照军令行事不得私自行动或是故意拖后腿。久而久之这种习惯就变成了齐营之中的一种惯例。然而这一次众将领在经过最初一阵愤愤不平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畅所欲言。而是很快就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其实也难怪众齐将会有如此反应。早先围困平城的是袁谭和步度根。经过官渡一战袁谭早就成了受人唾弃的无能之辈,众人自然不会讲他放在心上。至于步度根等鲜卑部众在众将眼中亦是乌合之众。可对手若是换成钟繇的话那就要另当别论了。钟繇的威望与战绩无疑都远胜前两者。曹军目前在并州的兵力也倍于齐军。更毋庸说钟繇已占得先机拿下平城从而拥有了高墙做屏障。仅凭庞统现在所统领的这点兵马实在是不可能从钟繇手中夺回平城。

    因此半晌过后骑督尉鲜于银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道,“别驾,依末将看来吾等还是与主上会师后再兵发平城。”

    鲜于银的建议博得了在场众人的一致附和。可是庞统依旧还是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一旁的校尉邓展见状便探身抱拳向其提议道。“别驾。钟元常必会设宴拉拢平城诸将,展可趁夜潜入城内取其首级。”

    邓展精研武术,擅于运用各种兵器,而且还能空手入白刃。他这话一出口,庞统眼中顿时闪过了一道凌厉的杀意。确实,无论钟繇再怎么足智多谋,英勇善战,他本质上终究只是个五十二岁的学者。一旦邓展刺杀钟繇成功。曹军必会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到时候莫说夺回平城,整个并州的局势亦会随着钟繇的猝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庞统本就是个不在乎手段的人。北上后在蔡吉的纵容和郭嘉、贾诩的熏陶之下。这位凤雏小先生更是将温良恭让彻底抛诸脑后,一路朝着毒士的方向茁壮成长。邓展的建议无疑是挠中了庞统的痒处。可就在他暗自盘算该如何将此计付诸实施之时,军帐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汝若真取下元常首级,只怕天下又将人头滚滚也。”不知何时齐营的某主贾诩已然站在了众人面前。

    本该在蓟城修养的贾诩突然出现在了并州的前线显然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庞统更是赶紧起身相迎,“先生怎么来了?”

    贾诩径直穿过大帐环顾了一圈众人,方才朗声作答道,“事关齐营存亡,老夫怎能不来。”

    话说,贾诩在蓟城养病期间一直都关注着并州这边局势。他十分清楚钟繇之前趁蔡吉受困之机蚕食了齐营在大片领地,也了解依庞统的脾气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此时的蔡吉已经与曹cao撕破脸皮宣布开战,那贾诩根本不会去管庞统用何种手段对付钟繇。但是目前的曹蔡还保持着表面上的联盟关系,齐营内部则因蔡吉先前的遇险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贸然与曹cao翻脸开战。不仅胜算极低,稍不留神还可能就此彻底葬送蔡吉经营多年的基业。因此当收到林飞飞鸽传书得知蔡吉平安无事后,贾诩立马就带着亲信随从一路北上追寻庞统。以免其因一念之差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庞统是何等人物。贾诩的话才起头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确实,一旦他成功暗杀钟繇夺回平城,蔡吉和曹cao势必会因此翻脸开战。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庞统一直以来都反对所谓的曹蔡联盟,也不敢保证现在的齐营已经做好了同曹cao全面开战的准备。更毋庸说这种关系到齐营生死的决断只能由身为主上的蔡吉来拍板。

    兵法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军,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冷静下来的庞统旋即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朝贾诩抱拳拜道,“先生言之有理。事关重大,平城之变需由主上定夺。”

    事实上不想曹蔡两家即刻全面开战的远不止贾诩一人。此时此刻身处平城的钟繇正在自己的行辕之中伏案疾书。前来探访的王凌见此情形,不由好奇地问道。“钟公可是在向丞相表功?”

    钟繇搁下手中的毛笔,摇头笑道,“非也,老夫在向齐侯解释入城苦衷。”

    没料到钟繇会如此回答的王凌脸色顿时为之一变。要知道王凌此番来访正是为了同钟繇商讨如何应对齐军接下来的反扑。毕竟庞士元就近在咫尺。倘若钟繇无法守住平城。或是干脆将平城还给蔡吉,那他王凌岂非妄作了小人。

    眼见王凌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钟繇欣然起身上前拍了拍王凌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丞相自荆州调兵北上尚需些时日,故老夫先安抚蔡安贞一二,令其不与朝廷为敌。”

    钟繇一席话可谓是半真半假。真的是曹cao确实有心一统河北。但在那之前曹cao先要对付的是盘踞在南方的刘备和孙策。所以钟繇嘴里的“尚需些时日”,可能是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一两年。

    其实出身中原名门的钟繇始终认为曹cao应该先取中原,再定河北。最后才是跃江南下横扫荆、扬、益、交四州。外界将这种战略称之为“中原论”。目前曹营之中像钟繇这般坚持“中原论”的还有司马朗、贾逵、杨修等谋臣。可惜当年的官渡一役令曹cao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曹蔡联姻。而现在曹cao身边又多了一批荆州谋士。据说这些人以新近归附的荆州官僚为主,各个擅长阿谀奉承,并且一直都在怂恿曹cao南击刘备,东讨孙策。以至于白白错过了蔡吉受困辽西的大好时机。好在袁谭的入侵让钟繇有了足够的借口,可以一面打着讨伐逆贼的旗号“追击”袁谭,一面蚕食蔡吉在并州的领土。只是这事得一步步来不能cao之过急。

    刚刚投靠曹营的王凌哪里晓得个中缘由。此刻听罢钟繇的解释,心里暗舒了一口气的王凌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下来。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钟繇安抚蔡吉的方法像是在掩耳盗铃。毕竟他们此番自蔡吉眼皮子底下夺走的是并州重镇平城,仅凭区区一封书信又岂能平息齐营上下的怒火。想到这里,王凌不无担忧地向钟繇追问道,“蔡安贞真会投鼠忌器?”

    “会。”钟繇用笃定的口吻点头道。他的这份自信并非是在忽悠王凌,而是源自于多年来对蔡吉观察与分析。要知道蔡吉作为这个时代唯一的一个女诸侯,她的种种战绩和政绩一直都是各方势力分析关注的焦点。钟繇作为曹营的重臣自然也不会例外。

    与那些动辄神话蔡吉拥有妖术,或是干脆贬低她“以色侍臣”的庸碌之人不同,在钟繇看来蔡吉精通政务能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将青州那等滨海边郡治理成中原粮仓,实乃无师自通的天授之才。但在军事上这位女诸侯的表现却至多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甚至可以说是差强人意。蔡吉这些年之所以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一来是得益于她帐下人才济济,二来则是因为她善于经营使得每一次出征齐军的军资和兵力都高于对手。从东征吕布到后来的北上灭袁莫不如此。可见蔡吉只有在实力强于对手的时候才会主动出击。否则她便会像一条蛰伏在草丛中的蝮蛇一般静静地等候时机到来。

    就目前而言蔡吉的实力并没有盖过曹cao,且经过先前的白狼之围蔡吉的威望与士气接连受挫,齐营内部也并不稳定。钟繇由此判断只要他处理得当蔡吉就不会为区区一座平城主动与曹cao开战。而当蔡吉积蓄出足够的力量之时,曹cao应该也早已拿下荆扬两州,乃至整个关中。这种情况下曹军的实力依旧高于齐军,且曹cao又有天子在手占有天下大义。蔡吉最后的下场不是被曹军讨伐,便是迫于压力向朝廷献出领地与军队以求自保。

    因此眼见王凌依旧是紧锁双眉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钟繇双手一背不紧不慢地分析道,“蔡安贞行事,素来谋定而后动。然辽西一战令其元气大损,想来其也不敢主动挑衅朝廷。”

    王凌与蔡吉接触的时间虽不长,但对这位女诸侯的为人以及处事方式多少还是有点耳闻的。此刻听完钟繇的分析再联想蔡吉的所作所为,王凌亦不得不承认钟繇的推断十分准确。与此同时他心中悬着的那颗大石也随之落了地。

    眼见安抚下了王凌,钟繇重新回到书案前,提笔在白皙的东莱纸上留下舞鹤游天的笔迹。据说这种产自东莱的纸张乃是由蔡吉所创,其收水晕墨的特殊效果一直都让钟繇啧啧称道。若是有缘钟繇希望能当面向蔡安贞讨教制纸的工艺,但那一天必定是曹公吐哺,天下归心。因为苍生需要的是延绵不绝的安定太平,而非如流星般稍纵即逝的天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