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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不得不低头

    
    
    翌日一早,袁熙如约向蔡吉移交了河间城。除了田毅等原河间守军之外,大约有六千兵马随袁熙一同离开河间。对此蔡吉并没有横加阻拦,一来是因为她之前与袁熙有约在先,二来袁熙此番的目的是要去邯郸解救袁尚。蔡吉虽不认为张南、焦触二人会心甘情愿地陪袁熙一起赴死,但多点兵马去找曹cao麻烦总是件好事。更何况张南与焦触都是幽州的豪强,素以桀骜著称,若他二人背叛了袁熙折返回幽州,蔡吉倒也有了借口将其彻底诛灭。

    且就在袁熙抱着求仁得仁之心,义无反顾地向邯郸进发之时,正在邯郸城外兵围袁尚的曹cao总算就“拜相事件”做出了回应。出乎刘协意料的是,曹cao并没有像外界揣测的那般向朝廷施压,谋求拜相。相反他却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让贤赋》,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不足以拜相。有些闹不清曹cao路数的刘协立马就将身边的谋臣召集到了皇城之中商议应对之策。

    此刻眼见曹cao的奏折在众臣手中传阅了一圈之后,端坐龙榻之上的刘协迫不及待地就朝在场众臣追问道,“诸位卿家如何看待此事?”

    “恭喜陛下,曹cao慑于众议,不敢造次也。”议郎廖美头一个向刘协贺喜道。

    廖美说法在刘协听来颇为顺耳。事实上在曹cao保持沉默的那段日子里,刘协还真暗自揣测过,是不是曹cao碍于天下悠悠之口不敢接下相位。毕竟朝野之间反对拜相的声音还是略占上风的。就连曹cao的心腹荀彧也告病在家不敢表态。然而还未等年轻的君王舒上一口气,同为议郎的赵彦便已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曹cao在奏折中未反对复相一事,足见其所谓让贤,不过是以退为进。”

    “赵议郎言之有理。”董承也跟着捻须附和说,“曹cao狼子野心,此番摆出让贤之姿。怕是另有所图。”

    赵彦与董承的一番言语让刘协那张原本还带着跃跃欲试之情的脸立马就僵了下来。没错,若不恢复丞相制,又何来让贤一说。沿着这个方向一分析。曹cao原本措辞谦恭的《让贤赋》在刘协眼中一下子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加之一直以来都被曹cao予取予求,沉不住气的年轻天子一拍桌子道,“另有所图?难道曹孟德看不上相位。要朕封其为公呼!”

    刘协这一嗓子嚷得在场的群臣纷纷底下了头。大夫吴硕更是连忙替曹cao解释道,“陛下息怒。曹cao素来自比周公,此番上书推辞仅是表态一番,并无不臣之举。臣以为陛下不如就此顺水推舟,拜曹cao为相。”

    耳听天子身边的第一重臣,竟明目张胆的为曹cao“讨官”,赵彦的脸上顿时就流露出了不屑之色。在他看来吴硕确实深受天子信任,可吴硕本人太过圆滑,在曹cao和蔡吉面前不能坚守纯臣之道。却见赵彦冷哼一声,冲着吴硕反问道。“吴大夫此话何意?难不成还要陛下求曹孟德拜相?”

    面对赵彦刺耳的讥讽,吴硕面不改色地针锋相对道,“曹cao与蔡吉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朝廷理若不赏罚分明,如何能使天下人信服。”

    吴硕这话与其说是与赵彦辩驳。不如说还是在劝解刘协。因为他十分清楚性格刚毅、忠君不二的赵彦是不会向曹cao妥协的。天子也正需要赵彦这样忠臣在朝堂上弘扬正气。可光靠正气并不能让刘协夺回权力。妥协、权谋同样也是刘协通往亲政的必经之路。正所谓奇正相辅,两者之间的火候最终还得靠年轻的天子自己掌控才成。

    诚然刘协之前也曾与吴硕商讨过恢复丞相制的利弊,知道自己眼下没什么条件与曹cao讨价还价。可是要他主动去求曹cao拜相还是有些不甘心。且就在刘协犹豫不决之时,一旁坐着的辅国将军伏完拱手进言道,“陛下明鉴,吴大夫之策。乃老臣谋国之言。”

    伏完乃大司徒伏湛七世孙,袭爵不其侯,尚汉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而他与安长公主的女儿伏寿则是当朝皇后。相比胥吏出身靠着裙带关系爬上车骑将军之位的董承,伏完这种袭爵世家才真叫是响当当的皇亲国戚。加之伏完为人素来沉深有大度,使得他的话在朝野间颇具份量。

    这不,眼见老丈人都发话了,刘协终于无奈地长叹一声,咬牙道,“罢也!传朕旨意,废三公,拜曹cao为丞相。”

    “陛下!”赵彦瞪大着眼睛急道。

    却不想被刘协抬手阻止道,“此事就此作罢,众卿莫要再辩。”

    耳听年轻的天子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赵彦等人再有不满也只得将满腹的怨言压到了心底。至于吴硕与伏完则双双暗自舒了一口气。其实他们与赵彦等人一样也看不惯曹cao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做派,只不过面对手握重兵的曹cao硬顶实在不是个办法。

    另一头刘协在被迫向曹cao奉上相印之后,心情亦是郁闷之极,于是他干脆挥手示意众臣退朝,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刘协的这一举动在大多数朝臣眼中带着一股子不成熟的任性。但眼下不少人已没精力去管天子的情绪如何,既然曹cao注定要拜相,那自个也对有所应对才成。

    就在众臣各怀心事地在殿外穿鞋之时,一个黄门小侍一溜小跑着来到了董承的身边向其小声通报道,“将军,董娘娘召见。”

    董承一听女儿要见自己,当即声色一凌下意识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待见多数大臣已陆续离开,他才回头朝那小黄门点了点头道,“带路。”

    董承的女儿董贵人不久之前刚被太医诊脉出已怀有龙胎。刘协之前虽已与伏后育有两子,但在得知董贵人有喜之后依旧喜不自胜。不仅赐下大量滋补品。还时常前往宫中探望董贵人。一想到自己女儿深受天子恩宠,董承便觉先前在大殿之上受到的那点挫折算不了什么,连带着脚下的步伐也轻松起来。

    不多时董承便在小黄门的引领之下来到董贵人所在的寝宫。然而还未等他跨进寝殿,殿内便已传出了刘协与女儿的说笑之声。本以为只是女儿要见自己的董承,一听刘协也在,心头顿时就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

    与此同时一旁的小黄门已然进殿向刘协通报道,“陛下。董将军求见。”

    刘协停下与董贵人的调笑,转而颔首道,“传。”

    得令的小黄门躬身退出寝殿向正在殿外的等候的董承做了个请的姿势。董承立马整了整衣衫迈步进殿朝榻上的天子躬身施礼道,“臣董承见过陛下。”

    “董卿何须行此大礼。”刘协一面抬手示意董承起身,一面回头向董贵人微笑道。“如何?朕没食言吧。”

    “谢陛下。”董贵人感激地朝刘协福了福,旋即在宫女的搀扶下来到董承跟前,深深地唤了一声,“爹爹。”

    董承一把扶住女儿,又是怜惜,又是郑重地告诫道,“汝怀有天家骨血,万事可得小心。”

    对于董承来说女儿怀有龙胎比什么都重要。毕竟龙胎不是想怀就能怀的。事实上之前董贵人也曾怀过龙种,可惜最终没能成形。因此无论是董承也好,刘协也罢。都对董贵妃的这次怀孕颇为上心。特别是董承,只要他女儿这次能顺利诞下龙子,那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其实不单单是董承,就连权倾朝野的曹cao也打着相同的主意。只不过曹cao虽塞了三个女儿入宫,可到目前为止三人都没有怀孕的迹象。

    董贵人难得见一次家人。又将为人母,自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同父亲说了不少话。刘协则坐在一旁,一边品茶一边看宠妃雀跃地聊天。然则这却苦了董承,一来他不是妇人本就不善聊家常之事;二来自打进殿起,董承就觉得召自己来的不是女儿而是刘协。急于想知道皇帝目的的他,在敷衍了女儿一会儿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向其哄劝道,“时辰不早也,汝怀有身孕,需多多休息才好。”

    董贵人能得见父亲已是颇为满足,经由董承这么一提醒,出于对腹中胎儿的考虑,便顺从地起身朝刘协与父亲告了辞。董承则在女儿离开后,长袖一甩,故作高深地向年轻的天子问道,“陛下让小黄门召臣来内宫,怕是不止要让臣见女儿吧?”

    刘协本还想摆个谱,被董承迫不及待的这么一问,只得长叹一口气,握拳道,“知朕者董卿也。先前在大殿之上如此情形,朕…朕着实不甘啊!”

    不甘?不甘汝还听吴硕之言拜曹cao为相?董承在心中腹诽了一番刘协的优柔寡断。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天子都说不甘了,那就说明天子这次对吴硕并不满意。想到这里,董承当即心念一转,朝刘协拱手进言道,“陛下明鉴。臣听闻东莱有句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今朝野上下皆需仰仗曹cao鼻息而存。吴大夫与不其侯劝陛下以大局为重拜曹cao为相,也不无道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协回味了一下董承的话语,不由扬起一丝自嘲的苦笑道,“此话倒是颇为应景。却不知朕何时能不低头。”

    “回陛下,离开屋檐便可不低头。”董承一语双关道。

    面对董承的话里带话,刘协神色一凝追问道,“董卿此话何意?”

    “走出屋檐。”董承低着头作答道。他相信以刘协的智慧,不可能不知这话的意思。关键是对面的天子敢不敢想这件事。

    果然,刘协在侧头沉默了半晌之后,以略带迟疑的口吻问道,“如此一来,朕岂不是不得屋檐庇佑?”

    早料到刘协会如此作答的董承,挺起背脊以一副大义凌然的架势朝刘协抱拳道,“陛下明鉴,唯有抛开屋檐,陛下方能挺直腰板指点江山。更何况这天下间能为陛下遮风挡雨的屋檐不止曹氏一顶。”

    董承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那就是要刘协离开许都投靠其他诸侯。可是从小颠沛流离的经历却让刘协产生了犹豫。毕竟无论是董承还是李催,杨奉还是曹cao,刘协从一个屋檐辗转到另一屋檐,情况并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变化。几乎每一个诸侯都只是将他刘协当傀儡,而非大汉天子。

    董承见刘协默不作声,又进一步向其鼓动道,“陛下,只要朝廷用度一日攥于曹cao之手,朝廷便要一日受制于曹cao。还请陛下三思。”

    这会儿的刘协表面虽没有多少变化,但他的内心深处已被董承说得汹涌澎湃。是啊,只要离开许都,离开豫州,就能彻底摆脱曹cao的控制。可是自己要如何逃出固若金汤的许都城?逃出城后又该去往何处?思虑至此,觉得时机还不成熟的刘协,最终还是谨慎地说了一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刘协虽否决董承的建议,但董承却并没有继续纠缠刘协。在他看来只要让天子有了相关的想法就成。至于如何实施,说实在的就算董承本人这会儿都没做好准备。所以董承当即恭敬地朝刘协抱拳道,“陛下圣明。”

    且不论董承如何计划让刘协逐步逃出“屋檐”,至少在两人会面后的第三天,曹府的信使便已先钦差一步将刘协的决断传达给了远在邯郸城下的曹cao。在得知天子已下令废三公,拜曹cao为相之后,曹营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兴奋之中。

    “恭喜父上。”大帐内曹昂头一个向曹cao道贺。在他看来朝廷拜父亲为相,昭示着父亲朝周公之位又迈进了一步。

    与此同时在曹昂的带头之下,高蕃、史涣等曹营文武亦接连向曹cao齐声称贺。在一片歌功颂德之中,唯有荀攸始终保持沉默,既没有向曹cao道贺,也没有向曹cao进谏。联想到远在许都的荀彧同样以闭门称病的方式对待拜相一事,曹cao不由脸色一板向荀攸问道,“公达似乎不乐于见孤拜相?”

    面对曹cao诛心的问话,荀攸面不改色地转身一拜道,“回主公,攸以为眼下未到拜相之时。”

    荀攸此话一出,在场的不少曹将都流露出了惊讶之色。谁都知晓曹cao起家靠的是两大势力,文为汝颍世家,武为谯沛武人。而荀家叔侄则是汝颍世家领头人物。如今荀彧闭门称病,荀攸则直接了当地说“未到拜相之时”,这到底闹得是哪出戏。

    相比一头雾水的手下,曹cao在盯着荀攸瞧了半晌之后,忽然哈哈大笑,“孔璋,替孤拟书,孤要谢绝此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