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节 兵荒马乱
萧瑟的秋风卷起脆黄的落叶在空中无奈地打着旋儿。通往斥丘城的官道两侧,麦田早已被收割干净,只留下一茬茬麦根紧贴着地面,活似没有剃干净的癞俐头。几个衣不遮体妇孺,顶藏满头枯发,挎着残破的柳条篮子,在田地间俯身搜寻残留的麦粟、零星的野菜,甚至连秸秆、麦根也不放过。毕竟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这些都是可以裹腹的口粮。 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惊扰了正在田中捡拾麦粒的妇孺。对兵痞与战马的恐惧令这些妇女孩童下意识地瑟瑟发抖,但求生的本能却让她们继续留在田间加紧搜寻一切可以裹腹的食物。直至斥侯纵马飞驰过官道,妇孺们才提起篮子,如受惊的麻雀一般四散逃开。 以至于当蔡吉的大队人马经过此地时,官道两侧早已人影全无,只剩下大片大片荒凉的田地一路向山脚蔓延。然则就算没瞧见那些捡拾麦粒的妇孺,也并不代表蔡吉就不知晓魏郡百姓的疾苦。事实上这一路下来蔡吉可没少见被洗劫一空的村落以及烧焦的屋舍。入秋之后曹cao、袁术、袁尚三方皆派出兵马在魏郡各郡县大肆征收粮草。往往走这一拨官军才刚走,下一拨王师又来敲门。试想魏郡不过几十万人口如何供养得起十多万大军。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曹cao与两袁的兵马便如蝗虫一般将魏郡吃得赤地千里。 然则就算蔡吉看到了刚才那些在地头的刨食的妇孺,她也不会向这些人提供食物。如今的冀州充斥着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旦齐军向沿途的流民发放食物,势必会引来更多的流民尾随乞讨。东莱、北海两郡虽号称青州粮仓,却也不可能同时供养数万大军和数万流民。所以齐军的士兵或许会分果脯给当地的儿童,却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军粮同流民分享。事实上,相比曹cao、袁术、袁尚等人的所作所为,蔡吉不就地征粮便已经是对当地百姓莫大的体恤。而她眼下唯一能为冀州百姓做的仅是占下城池,恢复当地的秩序,并酌情减免税赋,开仓赈粮。除此之外蔡吉暂时还真是爱莫能助。毕竟她蔡吉也是人。不是神,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东莱、北海等地的粮仓之名乃是她多年经营的成果。冀州要恢复元气可不是一朝一日就能达成的。 不过魏郡虽深受兵灾之苦,却并非每一个百姓都任人鱼rou。面对乱世那些颇有根基的世家,以及一些势力较大的豪强族党,大多招兵买马结寨建堡。以私人曲部抵抗盗贼与官军的劫掠。久而久之便在地方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而那些失去家园与粮食的流民则纷纷投身世家豪强的庄园之中充当奴客、僮客。所谓的奴客、僮客是汉朝对荫户的一种称谓,既世家豪强合法拥有的不用向官府交租税和服役的民户。当然历朝历代荫户的数量是有限制的,否则民户都跑去世家豪强的庄园讨生活去了,让官府到哪里去抽税。因此眼下各个世家豪强趁国难招纳的那些奴客、僮客,实质上都是不合法的隐户。 熟知历史的蔡吉十分清楚,正是凭借着汉末招揽的这些不入户籍,不向官府交纳田租户调,不服杂役的奴客、僮客,各地的世家豪族俨然将自家的庄园建成了国中之国。并成就了日后两晋南北朝长达四百多年的世家政治。其实瞧出隐户会动摇朝廷根本的可不止蔡吉一人。至少目前曹cao就对逃户、隐户打击甚严。当然碍于世家的实力。曹cao多数情况下严惩的还是做隐户百姓,而非接纳隐户世家。可在蔡吉看来只要战乱一天不结束,百姓为了生存,为了吃口饭,依旧会铤而走险做隐户。反正搏一下一家老小尚有机会存活,不搏就会饿死,甚至被盗贼虐杀。 是的,对于百姓来说。盗贼是比官军更为恐怖的存在。官军仅是夺取粮食,而盗贼不仅抢走财物,还会让你赤条条来赤条条走。正如蔡吉此刻在路边看到的情景。只见一颗硕大的槐树上,吊满了脸色发黑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没穿衣服,被裤带吊在树枝上迎风晃荡,任由乌鸦肆无忌惮地啄食。而在槐树底下还散落着不少断肢,显然野兽已先乌鸦一步啃食了树下的尸体。 话说,之前齐军斥候也曾遇到过相似的情景,为了不有碍观瞻。他们在大队人马抵达前主动将尸体解了下来就地掩埋。蔡吉知道此事后,特地吩咐斥候以后再碰到这种事,要先向她通报过后再行处理。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蔡吉虽知冀州多盗贼,却不想对方竟会如此嚣张。须知想当年青州的盗贼再暴戾也不过是将苦主砍了了事。那会儿像现在这样将人剥干净了吊树上,这已不再是单纯的抢劫,而是**裸的虐杀。 赵云见蔡吉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心知自家主公定是动怒了。于是便向蔡吉解释道,“主上,此举多出自落草逃兵之手。逃兵乃死罪,故落草后会比寻常盗贼更为暴虐。” “如此说来。此亦为兵祸?”蔡吉面沉如水道。其实她也知道战争会改变人的性情。毕竟绝大多数的兵丁都是寻常百姓出身,若非天下大乱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活的村庄。或许一些人在听从里正召唤入伍之时,还会抱有一丝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的雄心壮志。但当第一场战斗降临之时,当哥哥看着弟弟被砍去脑袋,当父亲看到儿子被开膛破肚,当曾经一起出征的同乡埋骨他乡,当身边只剩下陌生人,总有一些人会崩溃。于是这些人放弃了曾经坚守的原则与志向,开始从过去和他们一样的百姓手中抢夺财物,甚至强抢民女,成为百姓所害怕的兵痞。更有甚者干脆趁混战逃离战场落草为寇,变成赵云所说的那种特别暴虐的盗贼。这就是乱世,将人变为鬼的乱世。 一旁的刘询与柴凌见蔡吉突然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在为魏郡与巨鹿交界处出现悍匪而震怒,于是赶紧双双上前请罪道,“臣等无能令盗贼肆虐,请主上治罪。” 蔡吉深吸了一口气,稍稍转换了一下心情。摆了摆手道,“二位并非魏郡官僚,何罪之有。” 刘询与柴凌听蔡吉这么一说,不由心虚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在二人看来魏郡都已经乱成这样了,那主力在外的巨鹿郡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不过从令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并非是件坏事。却见柴凌跟着便一个抱拳主动请战道,“主上,凌愿领兵征剿盗贼替魏郡、巨鹿两郡百姓除害。” 蔡吉扫了柴凌一眼,知他是要转过为功。不过考虑到放任这伙盗贼继续肆虐,可能会威胁到齐军的补给,蔡吉便点头应答道,“此事有劳柴郡丞也。孤只要人头不要活口。” “喏。能为齐侯效力,乃吾之荣欣。”柴凌欣然表忠心道。 可蔡吉却并不理会柴凌的奉承,而是以复杂的目光望着树上的尸体。果断下令道,“将尸首埋了。” 在经历过这段残酷的插曲过后,齐军最终在当天傍晚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斥丘城。斥丘位于魏郡与巨鹿郡的交界处,依照蔡吉的计划她将在此与清河的萧建部会师,然后在刘询指引下北上收服巨鹿郡。至于高顺等人则被她留在了黎阳监视曹军动向。蔡吉之所以选择亲自统兵北上而非驻留黎阳远程指挥,主要还是想与冀州的世家豪族多加接触,以便能更快地平定已经拿下的河朔诸郡。从而也好让这些郡县的百姓少受一些苦。不过眼下萧建部尚未抵达斥丘,照信使的汇报蔡吉判断自己至少要在斥丘住上一两日。 相比官道的惨相。斥丘城的情况明显比蔡吉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至少城外的土地已经有人打理,甚至还有农夫在赶牛犁地。然而同那些个在官道旁刨食的妇孺一样,斥丘城外的农夫在看到齐军之后亦像见着鬼似地连人带畜逃回了城中。当然农夫们的举动并非是在针对齐军。而是在这些百姓眼中,军队俨然已经成为了洪水猛兽的代名词,不管这军队挂着的是“曹”字旗,还是“蔡”字旗。 蔡吉对此倒也算是见怪不怪。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向这些百姓慢慢证明自己与当世的其他诸侯是不同的。相比一见齐军就跑的斥丘百姓,斥丘令对齐侯的大驾光临的到来可谓是殷勤备至。正如柴凌用主动请缨的方式来向蔡吉表忠心,斥丘令则干脆将府邸让给了蔡吉住,而他本人则携家带口住进了驿站。已经有多次雀占鸠巢经历的蔡吉并没有谢绝斥丘令的好意。因为一来这是一种接受对方效忠的表态,二来住府衙也更为安全。 入夜时分,月沐浴更衣后的蔡吉,慵懒地靠卧在榻上,手持一卷《尉缭子》,任由如水的长发披肩泄下。《尉缭子》是古代颇为重要的一部兵书,杂取法、儒、墨、道诸家思想而论兵。但蔡吉最看重的是它详细记述了大量重要的古代军事条令。例如《分塞令》,是营区划分条令,规定各军分塞防守区域及往来通行原则;《经卒令》,是战斗编队条令。规定各军特有的军旗标志、士卒的行列单位及不同的行队单位佩戴不同徽章等;《勒卒令》,是统一军中指挥号令金鼓旗铃的条令,规定了金、鼓、旗、铃等指挥工具的作用和用法;《将令》,规定将军统兵受命于国君,只对国君负责,将军在军中具有无上权威,统一指挥全军;《踵军令》,是后续部队行动条令。规定后续部队作为接应部队,与大军保持的距离、前进的方向、所应完成的任务以及安全、警戒、处置逃兵的原则;《兵教》,是军事教练条令,规定了军中‘分营居阵‘的训练方式及训练中的奖惩制度。 所以《尉缭子》在蔡吉的手中与其说是一部兵法,不如说是一本便于她查阅军事条令的工具书。且就在蔡吉将《尉缭子》的内容对照自己这几日的行军布阵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了一阵颇有节奏的敲门声。蔡吉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却见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直接应答道,“进来。” 房门嘎然而开,但见进屋者正是许久未见的火遁旗主段娥眉。“见过主上。” “段旗主一路辛苦也。”面带笑意的蔡吉一边示意段娥眉就坐,一边柔声向其问道,“不知邺城现下情况如何?” 坐定后的段娥眉抱拳答道,“回主上,曹军已兵围邺城,现下城内人心惶惶。袁术非但不知安抚民心,还派出爪牙搜刮民脂民膏。” 蔡吉显然对袁术的所作所为并不感兴趣。把玩着腰间玉佩的她跟着问道,“那于吉老儿呢?” “于吉天天躲于精舍之中,只命君雅簏在外四处打探消息。”段娥眉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除此之外娥眉还发现于吉命手下在精舍内日夜挖掘隧道。” “挖隧道?”蔡吉嘴角不屑地一扬,心想这于吉老儿还真是没啥创意。但没创意归没创意,蔡吉可不想让于吉就这么跑了。当然她更不愿意于吉落入曹cao之手。面露杀气之下,蔡吉以不容否定的口吻决断道,“孤不管汝用何种手段,总之决不能让于吉活着出邺城!” “喏。”段娥眉抱拳接下了蔡吉的绝杀令。但跟着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朝蔡吉补充了一句道,“主上,曹军现下指挥攻城者乃子修公子。” “子修也来冀州了?”蔡吉侧头问道。 “是。曹cao似乎将攻城之事全权委托给了子修公子。”段娥眉答道。在段娥眉看来蔡吉虽身为一方诸侯,杀伐果断间不皱一下眉头。却终究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蔡吉为了天下与一个小她六岁的童子订婚已经够委屈了。同为女子的段娥眉还是希望蔡吉有朝一日能够获得属于女子的幸福。 “知道了。”蔡吉的语调没有任何的波动,但见她拿起那本《尉缭子》又继续看起来。 小剧场时间: 段娥眉:曹司空棒拆鸳鸯好生作孽。 &: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段娥眉:司空就不可惜二公子? &:孤三个女儿不照样嫁汉帝。孤是用实际行动证明生男生女都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