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运也命也时也
杨广再见到安伽陀问的第一件事,还是关于那首《桃李章》。 上次杨广问到这个问题时,安伽陀给出的答案是“当有李氏者应为天子”,并建议他杀掉所有李姓之人。当时杨广认为李姓乃是天下大姓,先不说李氏者何止万千,又如何杀得尽,便是杀得尽就能杀了,这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添乱嘛?而且当时杨广正意气风发,压根不相信铁打的大隋江山有倾覆之虞,虽然还是动手宰了李浑、李敏等人,却也把安伽陀撵出了东都。 如果上次还有些戏说的味道,那么这回情况就不一样了,杨广很想从安伽陀口中知道他这颗大好头颅,到底谁人可以斫之。 不过这回安伽陀却沉默了,杨广耐着性子等了几天,最后心急火燎的都要砍人了,安伽陀终于开口了。 “陛下,《诗经》有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汤之《盘铭》又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先贤之道言犹在耳,草民以为那《桃李章》之谶言于今日之大隋有如昨日之黄花,再去计较已然毫无必要。” 杨广一听这话就有点来气:想当初是谁说要尽斩天下李姓之人来着?怎么转眼工夫你一口大白牙上下一碰就不认这码事了?你这个王八蛋知不知道因为朕斩了李浑李敏而惹出多少麻烦?得罪了多少关陇世家? 这要是换成一年前的杨广,说不定当场就能拔出剑来把这个神棍给砍喽。不过此时他无疑还有更为关心的事情,所以杨广强按怒气,叠声追问道: “依卿所言,是不是李渊、李密这等乱臣贼子就不足为患了?” 安伽陀神色不变,却全然不顾皇帝满脸的期盼和焦急,断然摇头道: “草民不知。” 杨广这下可是彻底怒了。怪不得历来凡是求仙问道的皇帝最终都没个好下场,原来这帮神棍就没一个靠得住的!放在平常一个个的把自己的能耐夸得天花乱坠,张口闭口天道、轮回之类虚头巴脑的鬼话,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连朝堂上那帮笨蛋都不如,朕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真信了他的邪! 杨广拍案而起,手都握到剑柄上了,这时候那个老牛鼻子安伽陀又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草民虽愚,但亦知大隋运势变矣,只是百思不得其故,因有此言,非是有意轻慢陛下。” 杨广一下子就愣住了。 大隋的运势变了,这事他比谁知道,因为他一向以来的好运气似乎从去年开始就用尽了。他的好运气没了,大隋的运势能不变吗?大隋就是他杨广,他杨广就是大隋,这两者根本不用分,也分不开。 杨广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的运势都跑哪去了,安伽陀虽然说他也不知道,可是杨广毕竟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所以拔剑的手一拐弯就端起了一杯酒,也不喝,就那么默默的等着安伽陀给他解释。 伴君如伴虎真不是吹的。安伽陀的小命暂时保住了,神色也更加从容,干脆放肆的离席而起,迈着方步侃侃而谈: “草民虽为方士,一心修道不理俗务。但是修道首在修德,为何草民当初罔顾亿兆生灵,做出劝谏陛下杀尽天下李姓之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魏人李康曾云‘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战国策》亦言‘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这等言论草民此时说说也就罢了,放在两年前又当如何?草民修行是为了长生,可不是为了送命,故此危言耸听,还望陛下宽恕草民谄君、欺君之大罪。” 安伽陀名为请罪,可也没看出他有半点的诚惶诚恐,而杨广也毫不在意,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安伽陀成功的勾起来了。 “卿既知罪,为何当初仍要那般作为?” “回禀陛下,人皆言草民善断谶言、符语,实为大谬。昔秦时有谶‘大楚兴,陈胜王’,实则如何?‘陈胜王凡六月’而已。汉末黄巾贼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谶为号召,除了闹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外,并无灵验之处。类似之说不胜其数,草民对此深恶痛绝,岂能再cao持此邪术招摇撞骗?那《桃李章》用辞粗鄙,前言不搭后语,意指含糊,与天时、命理、气运皆无关联,除非有心人意有所指,否则草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玄机。 然则草民夜观天象,惊见帝星暗淡隐偏向东南,而破军则异光大盛有冲凌紫微垣之势,似有兴替之相。欲破此命数,唯中宫以静制动,任凭八方风雨我自岿然不动。而东都居天下之中,北靠邙山千年龙脉,周有四水环绕,形胜固险,四通八达,居中可应天下,只要陛下居此不动,便可安渡此劫。” “安卿当时为何不说?” “其时陛下雄心万丈,草民人微言轻,此话便是说了,除了坏了草民的性命,还有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