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枫叶战争

    “真是令人羡慕的梦想。”夏兰称赞了蕾莉亚一句。

    伊莎贝拉暗暗惊讶，她的直觉向来极为敏锐，对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立刻就能分辨出来。直觉告诉她，夏兰这句赞扬确实语出至诚，其中全无半点做作虚假。这可和她以往心中的夏兰印象大不相同。

    虽然她从未见过夏兰，可是每一个见过夏兰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有人称赞他为剑术天才，有人称赞他为未来的名将，有人称赞他身上完美的体现了骑士的八大美德，有人称赞他那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可是唯独没人说过他也有如此天真的一面。

    “真的吗？”蕾莉亚瞪着闪闪发光的粉红色大眼睛，高兴地道：“这是第一次有人称赞蕾莉亚的梦想呢，蕾莉亚真开心。”

    夏兰低声笑了起来，伸手揉揉蕾莉亚的头顶，说道：“你的梦想真如水晶般单纯，如果世界上所有人的梦想都如你的梦想一般单纯，这个世界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争了。”

    蕾莉亚眯着眼睛，发出猫儿一般快乐的“呜呜”声，大声赞同：“是啊，蕾莉亚也这样想的。”

    伊莎贝拉看着夏兰揉蕾莉亚头顶的动作，想到夏兰也这样揉过她的头顶，立刻明白这是夏兰的一个习惯，心想这真是一个恶劣的习惯。她摇头笑道：“世界哪有这么简单！至少我不会有这样的梦想。”月光洒在她微侧的脸庞上，映出如玉一般的柔和洁白光芒，也照出她微皱的眉头。

    看到她这个样子，夏兰心中一痛，不再多说梦想之类的话，转头谈起他的经历。

    在他刚到提亚兰世界的前四年，他的生活就在学习、战争两者之间循环。

    他明白，自己要想真正融入提亚兰世界，他就必须表现的和提亚兰世界的原住民一样。因此他拼命学习历史、贵族礼仪、骑马、剑术、枪术，钻研炼金术、贵族纹章学、战争学。甚至他还抽时间把原世界的一些小玩意带到了这个世界，为了哄他那个爱哭鼻子的meimei苏菲亚，他做了一副大富翁游戏，手把手的教苏菲亚，他把足球运动带入了军队之中，不过却被那些粗坯玩成了美式橄榄球比赛，而他做的最为人称赞的事，则是把流水线生产的概念推广到龙领的兵工厂中，使龙领一跃成为亚美尼亚最大的武器生产销售中心。

    不得不说，公主殿下真是最完美的听众，无论夏兰说的有趣还是无聊，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插上两句话，也总是恰到好处，令人谈兴高涨。

    至于战争的经历，他则一笔带过，他并不想提起那些血淋淋的杀戮。那四年中，他和兽人战斗过，和魔物战斗过，和野蛮人战斗过，甚至还收服了数个野蛮人部落。最后不得不提那场令枫叶兵团全军覆没的战争，那也是他唯一详细述说的战争。

    那场战争是心中永远的痛。在那场战争中，他失去了朝夕相处的大叔和战友。

    红月历478年3月1日夜，亡灵王国克拉伦斯突然攻陷瓦格纳要塞，驻守在要塞的一个亚美尼亚主力兵团和两个后备兵团全军覆没，整整三万六千人战死于要塞之中。接着亡者之歌通过瓦格纳大峡谷，入侵亚美尼亚北方地区，半月之内，横扫亚美尼亚北方地区。

    得到消息，龙血子爵兰斯洛率领枫叶兵团出征，沿赤水河逆流而上，只用了六天，就穿过大半亚美尼亚国土，出现在亡灵大军面前，以一个四级兵团之力抗击亡者之歌军团，面对亡灵大军一个五级兵团，三个四级兵团、十个三级兵团，开始了一系列奇迹般的辉煌胜利。

    5月9日，枫叶兵团退守克鲁德大峡谷，吸引了亡者之歌的主力，按计划，安德烈公爵的白鸦兵团、赛因侯爵的暴熊兵团和诺曼帝国不死鸟军团副军团长门罗伯爵率领的诺曼援兵将从后方围歼亡灵大军。结果，安德烈大公爵放开正面通道，使亡灵大军绕到克鲁德大峡谷背后，导致枫叶兵团陷入绝境，援军迟迟不至，枫叶兵团苦战九日，全军覆没。

    当枫叶兵团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王都，雷哲六世激愤之下中风，不得不让让才十四岁的伊莎贝拉公主摄政，从此亚美尼亚进入摄政王公主时代。

    因为枫叶兵团的光辉战绩，那场持续时间不到三个月的亡灵入侵战争被历史学家命名为“枫叶战争”。

    说完那场惨烈的战争，夏兰忽然停口，问道：“克里斯汀，你知道不知道，在枫叶战争的背后的真正原因是是什么？”

    “什么真正原因，枫叶战争不是亡灵王国克拉伦斯蓄谋已久的入侵行动吗？”伊莎贝拉身体一震，吃惊地问道。这个结论也是被亚美尼亚王国所有高层认定的，只是在枫叶战争后期，发生了一系列令人愤怒的变故，最终导致了枫叶兵团的覆灭，也引起后面一系列深远的变化，如果这背后还有什么真正原因，那么必是一个惊天的大阴谋。

    “原本我也是那么想的，不过这三年来，对某些事知道的越深，对那个表面上的结论也越怀疑。”夏兰叹息一声，眉头中蕴藏着一抹引而不发的风暴：“而枫叶战争中存在着两个最大的疑点。其一，瓦格纳要塞是怎么沦陷的？”

    说起瓦格纳要塞，就不得不说提亚兰世界的地形和历史。

    提亚兰世界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概念，在大地中心，是母神盖亚制定的星空法则覆盖的秩序之地，在这之外则是无限的混沌之地，又被人称为蛮荒。

    混沌之地中，构成世界的基本法则混乱无序，前一秒可能是风和日丽，下一秒可能就是暴雨冰雹，甚至在极端的地方，一日之中，就会有明显的四季变化。这种环境，除了本身就是从混沌中诞生的兽人和魔物，提亚兰各大文明种族都无法在这里生存。

    大约在八千年前，母神盖亚创世，利用各种法则规划世界的运行秩序，足足花了一百年时间，第一块秩序之地出现在了混沌之中。这块秩序之地被母神盖亚命名为“提亚兰”，提亚兰在神语中的意思为“曙光”。世界各族第一次能生活在安祥秩序的大地之上，纷纷赞美母神盖亚的荣光，并以提亚兰为原点，开始改造混沌之地，削弱驱逐混沌的影响，扩展秩序之地的范围。后来提亚兰的含义被推而广之，变成了整个世界的名称。

    以提亚兰的出现为分界线，提亚兰出现之前，被称为“混沌的年代”，提亚兰出现之后，被称为“黄金的时代”，大地上生活的诸族也被称为黄金种族。黄金年代是一个梦幻般的年代，神灵和圣贤行于地上，先古诸王引领黄金诸族奋力开拓蛮荒。

    然而并不是所有神灵都喜欢这抹秩序的曙光，至少从混沌中诞生的神灵极为厌恶提亚兰，因为提亚兰每向外扩展一分，他们能从混沌中汲取的神力就被削弱一分。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混沌诸神挑起了战争，从此开启了长达六千年的战争，黄昏之龙、来自深渊的恶魔和背叛龙王誓言的第八龙王黑暗之龙纷纷登场。直到两千年，四贤者在哀伤山脉斩杀黑暗之龙，提亚兰世界才进入相对和平的时代。

    而在战争的六千年中，大地各族始终没有放弃开拓蛮荒的努力，相比黄金年代之初，秩序之地已经扩大了数百倍。在斩杀黑暗之龙之后，以血色高原和星月半岛为分界线，四贤者把秩序之地划分为东西两块大陆。东大陆由风之圣殿统治，西大陆由月之圣殿统治。

    而亚美尼亚王国就在西大陆的最南端，再向南就是蛮荒的无边树海。亚美尼亚北方则是月之圣殿麾下最强大的诺曼帝国，东西向的哀伤山脉把两个国家一分为二。

    在哀伤山脉西端，就是由死者统治的亡灵国度克拉伦斯。克拉伦斯在亚美尼亚和诺曼之间深深楔入一片巨大的三角形领土，和两国交界。不过幸运的是，亚美尼亚这边有高大的哀伤山脉阻挡。只是在哀伤山脉西端有一个名为瓦格纳的巨大峡谷，通过瓦格纳大峡谷亡灵大军可以直接进入亚美尼亚北方地区。

    自从五百年前，亚美尼亚和克拉伦斯先后崛起，围绕瓦格纳大峡谷的控制权，双方爆发了无数次惨烈的战争。直到在四百年前，亚美尼亚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在瓦格纳大峡谷的入口建成了瓦格纳要塞，才彻底堵住了这个亡灵进入亚美尼亚北方地区的大通道。四百年来，亡灵在瓦格纳要塞下发起了无数次进攻，却一次也没攻破过瓦格纳要塞。

    然而三年前的一个夜晚，瓦格纳要塞毫无征兆的陷落了，至今亚美尼亚方面仍没弄清楚，克拉伦斯的亡灵大军是如何攻陷瓦格纳要塞的。

    “瓦格纳要塞被誉为西大陆第一要塞，其险峻坚固还在王都格兰维尔之上。这样一个要塞，四百年来都没有被攻陷过，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亡灵大军攻陷。如果说克拉伦斯倾全国之力，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击，还可能说得过去，可是事实是，枫叶战争从头到尾整个过程，克拉伦斯都只动用了一个亡者之歌军团。枫叶兵团和亡者之歌军团交过手，亡者之歌军团的战斗力虽强，可也没强到多么不可思议的地步。”夏兰指尖滑过冰冷的剑柄，寒声道：“所以，我相信亚美尼亚出了叛徒，没有内应，亡者之歌军团的实力再强大十倍，也不可能一个晚上就攻陷瓦格纳要塞，甚至让驻守瓦格纳要塞的信天翁兵团连消息都来不及传出来。”

    公主殿下被他这个推论惊住了，手中的蜂蜜蛋糕悄然落地，惹得蕾莉亚一阵心疼，忍不住就想捡起来，被反应过来的公主殿下拍了一记手背，把手中的蜂蜜蛋糕递给了她。

    “这太难以置信了，如果真有叛徒，亡灵大军入侵对叛徒有什么好处？”伊莎贝拉摇摇头，反驳道：“要知道克拉伦斯是死者的国度，除非脑子有问题，才会叛变过去。”

    “你说错了，我想叛徒只是背叛亚美尼亚，并不是加入克拉伦斯。”夏兰沉着脸道：“别忘了，除了瓦格纳要塞陷落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疑点。”

    “什么疑点？”

    “枫叶兵团的全军覆没。”夏兰盯着美丽的半精灵少女，一字一顿道：“想想看，枫叶兵团是怎么覆灭的。我们在克鲁德大峡谷诱敌，是谁把枫叶兵团的后路让给了亡者之歌军团？我们在克鲁德大峡谷苦战了九天九夜，又是谁在百里之外按兵不动，坐视枫叶兵团全军覆没？为何亡者之歌军团围攻枫叶兵团之时，一点也不担心白鸦兵团、暴熊兵团和诺曼的援军攻其背后？这些疑点说明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安德烈公爵和赛因侯爵背叛了亚美尼亚？”伊莎贝拉问道。

    夏兰想起埃里克子爵和温德尔大公爵，心中微叹，说道：“或许还不止他们。而且他们不早就背叛亚美尼亚了吗？只不过枫叶战争中，他们和亡灵勾结，背叛的更彻底罢了。”

    伊莎贝拉小手紧紧抓住裙子，她是如此用力，白玉般的手背上浮现出细细的青筋，她颤声道：“不，我不信。”她口中说不信，其实她的神情说明她已经信了。

    在亚美尼亚，王党和地方贵族的矛盾已经纠缠了数百年，这个矛盾的根源甚至能追溯到亚美尼亚立国之初。亚美尼亚开国君主罗兰德一世或许是个完美的骑士，却绝不是完美的君王。而亚美尼亚刚立国，就被卷入了长达三十年的亡灵战争，许多制度只是草草制定，根本没有考虑到对后世的影响。而最大的制度漏洞就在王国对地方领主的约束上，那种程度上的约束只比不约束好那么一点。

    从立国战争到亡灵战争，持续数十年的战争，造就了亚美尼亚大批贵族，亚美尼亚半数的领土都掌握在这些地方贵族手中。

    根据亚美尼亚的制度，这些地方贵族可以在领地中收税，蓄养私军，制定政策，地方贵族掌控了领地的财权、军权、立法权，可以说他们的领地就是亚美尼亚内部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在夏兰看来，这种制度分明是助涨地方贵族的野心，五百年来亚美尼亚居然没有从内部崩溃，简直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在开国之初，王室和地方贵族的矛盾还不明显，等开国那批英雄逝去以后，王室和地方贵族的矛盾骤然加剧，后来慢慢形成了王党和贵族党两大派系。数百年来亚美尼亚的国运就在两派手中轮流摆动。王党强盛时，会大力打压地方贵族，收回各种权利，以地方贵族为主的贵族党强盛时，也会断然清洗王党，甚至引发动乱，血洗王室。

    就在最近四十多年中，王党和地方贵族的矛盾达到了巅峰。而引爆这一矛盾的则是第二次圣战。

    在从红月历435年至440年的第二次圣战中，亚美尼亚响应月之圣殿号召参战。在战争中，亚美尼亚损失了整整一代人，却毫无所得，国力开始急剧衰弱。而被削弱最厉害的毫无疑问就是代表亚美尼亚对外形象的王党，无数王党中坚人物在战争中死去，王室因为战争，欠下地方贵族巨额贷款。

    红月历442年，因为王室无力偿还王国在圣战中欠各大地方贵族的巨额欠款，雷哲五世被迫签署了著名的《九月法令》，正式承认王国贵族对领地的征税权，王室原本在贵族领地税收中象征性抽取十分之一的权力就此失去，各大贵族领地从此开始半独立化的进程。

    红月历468年，雷哲六世即位，王国各地贵族群起发难，很多王党贵族成员遭受清洗，财政破产的王室被迫消减王室直属军队，把一大块王室领地抵押给安德烈公爵，抵偿欠款，接着又屈辱地签署了《赤河法令》，承认王国贵族私军的合法化。安德烈公爵、菲利普公爵趁机招收王室遣散的士兵，组建了独立于王室管辖之外的两支四级编制的兵团，白鸦兵团和雄鹰兵团。

    从此，地方贵族可谓已经从实质上独立了，王室除了拥有名义上的统治权，对地方贵族再也无法做任何限制。地方贵族做的这些事绝对可以等同于反叛，因此，夏兰才会说“他们早就背叛了亚美尼亚”，“他们”就是指以安德烈大公爵和赛因侯爵为代表的地方贵族。

    为改变这一现状，红月历470年五月，雷哲六世开始进行新政，发布了一系列的军事、政治和经济法令，这次改革被人称为“五月新政”。新政主旨是改革腐朽的王国制度，扩大低层贵族和商人的权益，重整王室直属军队，极大激发了王国的活力。短短六年间，王室就还清了债务，开始复兴。

    七年前，击杀兽人大萨满高里就是复兴的王党对地方贵族的一次反击。

    “想想看，他们以前可以勾结兽人，现在为何不能勾结亡灵？”夏兰吸了一口气，坚定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相信的。克里斯汀，如果你把地方贵族和亡灵联系起来，你会发现很多不是证据的证据。”

    “什么不是证据的证据？”伊莎贝拉对夏兰的话一点也无法反驳，只能机械地问道。

    “你想想枫叶战争中王党和地方贵族的损失。王党丢掉了瓦格纳要塞，被消灭了信天翁和枫叶两支整编兵团，还有两支后备的二线兵团，北方亲向王室的贵族几乎全被亡者之歌消灭。而贵族党的势力呢，几乎完好无损。亚美尼亚被克拉伦斯占领了四分之一的国土，其中大部分都是王室直属领土，包括秋水河以北的三分之一东部大平原富饶土地。”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算给伊莎贝拉听，最后总结道：“本来-经过五月新政，王党已经在实力上占到了上风，可是一场枫叶战争，彻底把情形扭转了过来了。”

    “太可怕了，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些贵族会这么疯狂。”伊莎贝拉喃喃道。

    “正是因为疯狂，不合常理，才会让人想不到。世人都以为生者绝不会和亡灵联手，因为两者在根本上有着绝对矛盾，属于天然的敌对双方，可是他们偏偏这样做了。”夏兰苦笑着摇头道。

    伊莎贝拉低头想了一会，点点头，眼光如水波般流转：“你说的丝丝入扣，合情合理，使人不得不信，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要证据有何用，现在的亚美尼亚，单凭一些证据就能把那些叛逆送上绞刑架吗？”夏兰抚摸着空间戒指，里面装着从埃里克子爵那里搜到的文件，其中肯定有地方贵族勾结亡灵的证据，可是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证据只是一堆废纸，相反，真正有用的是记录地方贵族实力的文件，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当年枫叶兵团正是因为犯了知己不知彼的错误，一厢情愿的以为，在亡灵大军带来的死亡面前，地方贵族肯定会和王党放下矛盾暂时联手，结果才会自陷死地。

    他见伊莎贝拉脸色微暗，知道她被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忙转移话题：“我听说，雷哲六世陛下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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