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招揽

    艾伯特抱着伯尼的尸体大哭了一场，和夏兰一起，把伯尼和其他人的尸体都藏到一座空院子里。随后夏兰领着艾伯特父女来到事先给他们准备的藏身之处，那是一处极为偏僻的空置院落，房间中积满灰尘，看来主人家已经离开很久了。

    艾伯特取回交给艾琳的几张亚麻纸，恭恭敬敬递给夏兰：“大人，你要的东西全在这了。”

    那些亚麻纸上全是一幅幅地图和建筑图纸，纸质发黄，不是新造之物。

    夏兰随手翻了一下，就放入怀里，向艾伯特点头道：“真是辛苦你了，你放心，埃里克绝对活不过今晚。”

    “我相信大人。只是……”艾伯特欲言又止，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在我面前，用不着吞吞吐吐。”夏兰看出艾伯特心中有话，笑着说道。

    他并不急于离开，现在才晚上九点过一刻，离他预定的行动时间还早的很。

    “是。我有些事想不明白。大人，你为何要一定要用刺杀这么危险的做法？你手中有证据，完全可以完全可以递交到贵族院，指证埃里克卖国啊。”艾伯特疑问道。

    “证据，什么证据？”听到艾伯特的话，夏兰沉默一会儿，接着忽然冷笑起来，反问艾伯特。

    “那封信。”艾伯特道。

    “那算什么证据，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怎么可能拿去做证据，贵族院也不会认这种证据。”夏兰摇头道。

    艾伯特迟疑一会，脸上蓦然出现坚决之色，大声道：“大人，我可以去贵族院作证，证明那封信是埃里克的亲笔所书，那上面是他的笔迹，绝对错不了。”

    “谢谢你的好心，可是没用。”夏兰一口拒绝，黑色的眸子平静地直视对方：“埃里克有的是借口，笔迹可以作假，人证也可以作假。别说没有署名，就是有署名，埃里克也可以一口咬定这封信是我伪造的，你是我收买的。到时候我们非但指证不了埃里克的卖国罪，反而要因诬陷贵族的罪名身陷囹圄。”

    艾伯特颓然道：“埃里克竟能这样颠倒黑白吗？难道贵族院没有人会相信我们吗？”

    “他当然可以，你不是贵族，不了解那些表面仁慈和蔼光明正大的人无耻起来，能做到什么地步。”夏兰满脸嘲讽憎恶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比贵族更让人恶心的了，我从来都不会对他们抱有太崇高的希望。至于贵族院，现在已经不是亚美尼亚刚立国的那时了，我怀疑，那里面还有没有正直的贵族存在了？”

    “难道大人对你父亲兰斯洛大人也这样看吗？”艾伯特听夏兰说的那么绝对，忍不住反驳道，他为贵族服务了二十几年，实在不能接受贵族都是夏兰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正因为大叔他是少数的例外，所以他死了。”夏兰手指一颤，一抹哀伤的神色从眼中流露出来：“三年前枫叶兵团被人陷害，最后全军覆没。艾伯特，你知道这件事让我得到的最大教训是什么吗？”

    “大叔”是夏兰对义父的专用称呼，自从七年前他认兰斯洛为义父，一直就用“大叔”来称呼兰斯洛，此事在亚美尼亚人尽皆知。

    艾伯特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现在看到夏兰哀伤的神情，更不敢乱说，只是小心回应：“艾伯特愚笨，猜不出来。”

    “你不是愚笨，而是你只是一个政务官，从未上过战场，才会想不出来。”夏兰淡淡道：“我得到的教训是：道理是和自己人讲得，和敌人，就要用刀剑来说话。语言这种东西，唯有遇到愿意讲道理的人，才会有力量。可是我的敌人会和我讲道理吗？”

    夏兰忽然激愤起来，自问自答道：“显然是不会的，如果他们愿意讲道理，那么也就不会有三年前枫叶兵团在克鲁德大峡谷激战了九天九夜，而三大兵团就在战场的数十里外，静坐了九天九夜，最后坐视枫叶兵团全军覆没。对待敌人，讲道理没用，拿证据指证也没用，唯有刀剑，才能还枫叶兵团一个公道。”

    “我认为大人这样做还是不对。”艾伯特不顾艾琳在一旁地阻拦，继续道：“当年之事，参与者众多，大人一个个刺杀下去，何时才能杀的完，而且大人你夜之子的名气越来越大，你要杀的人肯定会防备的越来越严密，万一……我是说万一，大人你失手了，怎么办？”

    夏兰笑了笑，平静道：“放心，我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这些刺杀是不得不为之。埃里克是我我最后一个目标，此事过后，我就要回龙领了。”

    艾伯特实不愿曾经声名远播的夏兰从此沦为黑暗中的刺客，夏兰既然这样说，让他松了一口气。忽然他又想起这其中一个重大关节。

    “大人，只怕这中间还有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大人的头发和瞳孔的颜色太独特了，可谓世上独一无二，当年人人都以为大人在克鲁德大峡谷战死了，因此没有人会把‘夜之子’这个名号联想到大人身上。可是大人一旦在龙领现身，恐怕很多人会把你和这些刺杀联系起来，毕竟‘夜之子’还有‘黑色的男人’的意思，太容易和大人你黑色的头发和瞳孔联系起来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夏兰挺拔如剑的墨眉向上一挑，不屑道：“他们没有证据。我和你说过，对敌人言语往往是最没有力量的一件武器，就像我指证不了埃里克的卖国罪，敌人也指证不了我任何罪名。想想枫叶兵团被陷害的事，就是兽人中最蠢的猪头人，也知道这后面是什么人设计的，埃里克不过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卒子。可是三年了，埃里克这个小卒子现在又怎么样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甚至看上了你的女儿，逼得你不得不逃亡。”

    艾伯特默然无语，夏兰这番话完全打翻了他以前对贵族的认知，现在他才知道，贵族原来竟可以如此肮脏，他喃喃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艾伯特，你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政务官，你最大的长处是处理繁乱复杂的民政事务，勾心斗角这种事不适合你。”夏兰微微一笑，说道。

    “大人说的是。”艾伯特忍不住叹息一声，满脸失落。

    “艾伯特，来帮我吧！”夏兰忽然向艾伯特发出了真诚地邀请，他之所以在这种重要的夜晚，花费时间和艾伯特大费口舌，就是想招揽这个难得的政务人才：“我马上要回龙领了，龙领还缺少一个优秀的政务官，和我一起去龙领吧？”

    面对夏兰递出的橄榄枝，艾伯特脸上浮现为难之色，他看看满脸期待的女儿，摇摇头，对夏兰道：“大人，抱歉，我已经决定了，以后都不在从政。”

    “啊，爸爸……”艾琳叫了一声，满脸都是失望，她偷偷看了夏兰一眼，小脸微微红了，心中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夏兰大人，少女就忍不住感到失望难过。

    夏兰没注意到少女的异常，向艾伯特问道：“没有理由吗？你还不到五十岁，不会这么快就想退休吧？”

    “为了我的女儿。”艾伯特伸手抚摸艾琳的秀发，满脸温柔：“和埃里克决裂之后，现在我一无所有了，我不能再把我的女儿拖入危险中。”

    “爸爸，我不怕的。”艾琳小声抗议道。

    “可是我怕。”艾伯特一句话把少女的抗议压制了回去。

    “你有勇气去贵族院作证，却没有勇气去龙领，这可真是让我想不明白。”夏兰皱着眉毛道。

    “因为作证只是花点时间，去龙领做政务官，却是要把身家性命绑在王党的战车上。”艾伯特认真解释道。

    “看来，你也很不看好王党和北方贵族的斗争。”夏兰忍不住叹气道。

    “大人说‘也’，看来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艾伯特挺直腰背坐着，侃侃而谈：“我在红狐堡当了二十多年政务官，王党和地方贵族的矛盾我看的很清楚，对双方的力量对比也看得很清楚。如果雷哲六世陛下的身体还健康，我不会这么不看好王党，可是雷哲六世陛下自从三年前中风后，王党的力量就开始江河日下，别的不说，王国现存四大兵团，王党真正掌握在手中的有几支，可以说一支也没有。双方的力量差距太大了，大到让人绝望。”

    “听说陛下中风之后，王国政务是由伊莎贝拉公主掌控，从这三年的表现来看，伊莎贝拉公主的贤明未必就逊色于陛下，这不能给你一点信心吗？”夏兰面色严肃地问道。

    “不能。”艾伯特的神色同样严肃，半是解释半是劝告道：“我承认，摄政王公主殿下很贤明，可惜她是公主，不是王子。在公主殿下上面，还有一个大王子奥德里奇殿下。虽然奥德里奇殿下又胖又蠢，可是以后，王位多半会落在他的身上，而且王党贵族多半也在支持大王子继位，现在摄政王公主殿下的权力来自于陛下的全力支持，一旦大王子继位，公主殿下还能保持这种摄政王的地位吗？”

    “既然大王子又胖又蠢，你难道就一定确定，伊莎贝拉公主殿下就没有拿起国王权杖带上王冠的可能吗？”夏兰反问道。

    “如果公主殿下继位，王党就会迎来一场决裂。”艾伯特言之凿凿地下断语道：“现在王党和地方贵族的力量对比就处于绝对的下风，如果再分裂，还有赢的希望吗？我不可能把女儿的将来赌在王党胜利上，因为我看不到希望。”

    “你说的连我都心冷了。”夏兰摸摸鼻子，再次叹气道。今夜他叹气的次数特别多。

    “其实……”艾伯特小心筹措言辞，不想刺激夏兰：“大人你可以不必回来的，世人都以为大人在当年战死了，大人完全可以不用蹚这趟浑水，也可以有另外一个人生。”

    “谢谢你的好意。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夏兰抬起头，悠远的目光好像穿透了这房间的墙壁，他回忆起了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兰斯洛的情形，平静地道：“只是，当我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我的生命和命运就和一些人，一些地方，永远地绑到了一起，这种联系，就是用剑，也斩不断。”

    艾伯特和艾琳听不懂夏兰话中隐藏的含义，只听出夏兰平静的声音中带着的深厚感情，像是烈焰一般，炽热的能让人燃烧起来。

    “这世上，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事不能不做，有些人不能不杀，还有些人不能不舍去生命去保护。”夏兰的声音带着锵锵的金石之音，像一把剑，斩断所有的犹豫和迟疑，他看向艾伯特：“就好像你要保护你的女儿，不惜放弃一切。这就是命运，也是一个男人的选择。”

    这一刻，夏兰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耀眼夺目的光彩，这种光彩叫做信念，不计生死勇往直前的信念。

    艾伯特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险些忍不住脱口答应夏兰的招揽，随他去龙领，不过转眼看到女儿稚嫩的脸庞，又沉默下来。

    夏兰见艾伯特决心已下，不再多说什么，站起来拍拍衣服，说道：“这里很安全，就算埃里克发现你们和他的手下都失踪了，派人寻找也不会找到这里，你和艾琳可以安心的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就不会再有人来找你们了。”

    艾伯特带着女儿站起来，感激地道：“多谢大人。大人，埃里克身边防卫严密，此去你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你还是想好，明天你们去哪里吧。”夏兰笑着道。

    “夏兰大人，你多保重。”艾琳双手搓着衣角，鼓足了勇气，终于对夏兰说了一句话，小脸顿时羞得飞红。

    “你们也是。”夏兰笑着回应一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支巴掌大的小弩，小弩弩身雕成了雄鹰展翅的模样，前面的箭槽是雄鹰的头，弩臂是雄鹰的翅膀，雕琢的精致无比，弩身上还刻着复杂的魔法符录，这是一把珍贵的魔法*。他把*递给羞涩的少女，微笑道：“这是星月半岛的巫师联盟制作的魔法*，上面附有风系魔法阵，射程虽然只有二十米，但十米之内，可以轻易射穿轻型铁甲。送你了，留着防身吧。”

    “谢谢大人。”艾琳激动地接过*，紧紧抱在胸前，小脸红扑扑的，轻声道谢，动作神态极为可爱。

    夏兰向少女点点头，又对艾伯特道：“如果可能的话，你带小艾琳离开亚美尼亚吧。用不了多久，这个国家可能就再也没有能让你们和平生活的地方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大人。”艾伯特在夏兰身后叫道：“你斗不过那些地方贵族的，你会死。”

    “艾伯特，你难道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奇迹吗？”

    夏兰伸手按在门把上，豪情四溢地大笑道：“放心吧，你要带着女儿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是怎么把那些叛逆贵族送上绞刑架。”

    艾伯特看着推门而去的夏兰身影，那豪迈的笑声久久在他耳边回荡，一种难言的失落涌上心头，是为拒绝夏兰大人的招揽而后悔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即使以后再无见面的机会，他也永远忘不掉曾有一个年轻人如此豪迈地笑过。

    夏兰一路穿街过巷，最后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酒馆外面，酒馆挂着“烈火玫瑰”的招牌，里面传来男人粗野喧闹的调笑声和酒馆女郎的娇嗔声。

    夏兰推门而入，几十双眼睛一起落在了他的身上，旋即发现他没有什么好注意的，便又移了开去。如果此时艾伯特父女站在夏兰面前，也绝对认不出面前的这个人是谁。此时，夏兰不但头发眼睛变成了诺曼人最常见的金色，连脸型、皮肤也变得和诺曼人全无分别，他身上穿着皮甲，腰上挂着长剑，就如同这坐满烈火玫瑰酒馆的佣兵一模一样，看起来也是个普通佣兵。

    红狐堡作为对抗亡灵的第一线，战争频繁，这里有大把大把佣兵工作的机会。因此，红狐堡聚集了大量佣兵，而宵禁令也禁不到这些精力充沛好勇斗狠的佣兵身上。佣兵在战场上积累了大量压力，也赚到大把金钱，酒馆和里面风sao漂亮的女侍应生是发泄-精力和压力的最好渠道，红狐堡税吏也能从酒馆中征收到大笔的税收。因此，每到夜晚，红狐堡的酒馆都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夏兰小心的从拥挤的酒桌旁边走过，这些佣兵都是火爆的脾气，任何一点矛盾都能成为一场决斗的*，今晚极为重要，他可不想因为不小心惹上麻烦。

    女侍应生纷纷和夏兰打着招呼，她们不知道夏兰是谁，只知道这个佣兵是老板的好朋友，数天前突然出现，老板对他的热情简直可以把冰雪融化。她们对夏兰友好，是做给老板看的，而且夏兰容貌英俊，举止温文有礼，不像普通佣兵那么粗野，很得她们的好感，已经有好几位女侍应生向夏兰暗示，可以陪夏兰春风一度，不收任何金钱。

    在这种酒馆工作的女侍应生，很多也会兼职*这一第二职业，对于她们看中的男人，也可能不求金钱，只求一夕欢娱。

    夏兰无视女侍应生抛来的媚眼，推开吧台后面的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