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余里衍(二)
张斌走进帐篷的时候,额娘正在缝纫那件新羊皮夹袄,只插最后几针了,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幻想儿子穿上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 张斌褪下自己的衣裳,打了一脸盆水,蹲在地上,擦洗身上的血迹。 擦洗完之后,拓跋氏的羊皮夹袄也大功告成,她唤儿子过来穿上。张斌将夹袄穿在身上伸展比划的时候,母亲一边帮儿子将肩角的褶皱拉匀称。一边说道:“我昨晚听你爹说了屠龙的事情,你打定主意不去天雄塞了?” 张斌侧过头朝身后的拓跋氏说道;“额娘,你就别cao那个心了,这事情由我自己来做主吧。” 拓跋氏点点头说道:“家里不指望你吃兵粮养家糊口,你不去就好,省得让我提心吊胆。依我看,冀州讲武堂也不用去了,今年从上谷学堂毕业后,老老实实找份营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张斌沉默不语,拓跋氏怎么猜得到他的心思。 拓跋氏继续唠叨道:“屠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去了天雄塞,天天跟在他身边,我还怕他带坏了你。” 张斌愕然道:“额娘,何出此言?” 拓跋氏脸色羞红,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出了往事。 当年,张琦于草川集战殁后,敛尸下葬后不久的一天,屠龙来到天雄塞张琦的住处,对拓跋氏说道:“嫂子,孤儿寡母两人日子过的多艰苦,你和阿斌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拓跋氏虽然知晓屠龙好色成性,但当时还是懵了,清醒之后啐了他一口:“我虽是胡人,但你们汉人的礼仪廉耻我还是懂的,丈夫尸骨未寒,我就和你过日子,我不打紧,可斌哥儿这一辈子都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了。” 屠龙听了,虽然脸皮老厚,也不禁老脸微红,悻悻而去。拓跋氏为了避免屠龙日后的纠缠,第二天就抱着儿子回了天穹牧场。 其实,兄终弟及在突斯人的眼里其实并不为过,为了子孙的繁衍、部落的壮大,突斯人甚至鼓励这么做;但张斌听完额娘的讲述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对屠龙这一番举动反感得很。 张斌鼻子里冷哼一声,穿着新羊皮夹袄走出了毡包,他想出去透透气,让自己憋屈的心情得到舒展。 刚踏出毡包,正好被余里衍堵在了门口。 余里衍手里拿着几团破碎的布条得意地在张斌眼前晃了一晃,张斌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刚才扔掉的衣褂子,被狗叼走后,撕咬得不成样子。 张斌双手接过余里衍递过来的几不可辨的衣赏,上面粘稠滑腻,隐隐有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白色粘稠液体黏在手指上,感觉甚是怪异恶心,但张斌禁不住心中的好奇,蹙眉凑近一闻。 鼻子用力一嗅,可着了道,张斌一阵反胃,差一点把持不住,将自己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张斌将成球状的布条扔到地上,连连“呸,呸“了几声,嘴中骂道:”狗日的,这上面是什么东西,酸臭得要命?“ 余里衍淡然地说道:“我循着你来时留下的气味,发现你的衣裳被狗给吞了,这两条狗崽子不管我的吆喝,竟然当着我的面给吞下去了…少爷让我将衣褂子找回来,没办法,我只能将它们宰了,从它们肚子里面掏了出来……” 其实杀一两条狗,对于见惯了血腥的张斌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刚才那一阵不可名状的恶臭苦酸着实让张斌恶心,加上余里衍仍在得意洋洋地述说他开膛破肚、杀狗取衣的详细过程。 张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按奈不住,伏在地上吐了个痛快。 拓跋氏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走了出来,只见儿子趴在地上干呕着,而一少年正轻抚儿子的背,嘴中嘟哝道:“少爷,是余里衍不好,恶心到你了,奴才罪该万死。” 张斌在拓跋氏和余里衍两人的帮扶下,重新回到了毡包内。 余里衍是自来熟,他卖力地讨好张斌的额娘,吹嘘自己的过人本事。到最后说出了欲跟随张斌,以报大恩的意图。 拓跋氏见余里衍机灵,替张斌拿了主意说道:“明日你就在我家附近搭个毡包吧,将来干活可是要靠双手的,光耍嘴皮子可不行。” 余里衍伏地大拜、感激涕零。张斌看着余里衍这一番做作,心里鄙夷之余对于他的厚脸皮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在天穹牧场的时间是短暂的,到了正月初四,张斌来到了外公的毡包,和外公道别。 走出外公毡包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小冤家“拓跋辉,拓跋辉笑道:“斌哥,你这次回来真没劲,成天不见人影,一点都不好玩。” 张斌轻轻刮了她的鼻子,说道:“都这么大了,只知道玩。” 拓跋辉不服输地伸手弹了下张斌的耳朵,张斌中招吃痛,使出绝招“挠痒痒”。从小到大,拓跋辉挠痒痒从来不是张斌的对手,她被逗得咯咯大笑,扭转着身躯,举手求饶道:“斌…斌哥儿,我是meimei,你得让我的,不带这样欺负我。” 张斌见她投降认输,遂罢手,末了还不忘再刮一下她的鼻子。 拓跋辉娇、喘吁吁,缓过气来,脸红扑扑地问道:“斌哥哥,你今年从上谷学堂结束学业之后回天穹牧场吗?” 张斌轻轻揉着自己被弹红的耳朵根,信心满满地说道:“今年秋试后,我明年将会去冀州的讲武堂。” 拓跋辉神色黯然地说道:“斌哥哥,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回天穹牧场了,永远,永远的留在汉地了。” 张斌沉默不语,他能读懂表妹的心思,从小一起玩到大,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能读懂对方的心思,但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表妹。人的一生会经历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只是生命的过客,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而有的人却会相伴自己的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珍惜眼前的时光吧,冥冥之中,缘分天注定。 出发的那一天,风雪突袭大漠。 和往常离家一样,额娘让张斌带上了大漠的特产风干羊rou,唯恐儿子在学堂吃不饱肚子。 一大清早,张斌骑马踏雪走在天穹牧场的小径上。暴雪之下,马蹄印很快被积雪所覆盖。 张斌冒着风雪埋头往天穹牧场门口走去的时候,一人一骑冲了出来,立在山坡上。张斌透过雪幕,认出了是表妹拓跋辉。 拓跋辉一席白袍骑在白色母马上面,白袍白马,似乎和风雪已融为一体,呼啸的寒风送来她的歌声“牧场出征的勇士,你何时归,何时归?” 张斌望着在风雪之中为他唱着“牧场勇士”的表妹,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感伤,也许这泪水在祭奠已逝去的童年时光。 张斌大喝一声“驾”,不顾积雪,不顾马前失蹄的危险,头也不回地纵马走出了天穹牧场。 他并没有往西走经天雄塞回上谷城。而是往东走,沿着北境长城去鹰扬寨。张斌去鹰扬寨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暂时不想遇见天雄塞的屠龙;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想在鹰扬寨见上里卫和杜白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