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丽苑(三)
吃饱喝足之后,四人围着篝火,天南地北的胡侃闲聊。 平常在学生面前一板正经的付先,喝了酒之后,便敞开了话匣子,诉说自己生平不如意事。 他的生身母亲是父亲的小妾,生自己的时候失血过多而亡,从小孤苦无依,在家里的地位可能还比不上自己的侄子付成刚,付成刚可是嫡长孙。 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和付成刚一般大的时候,便从了军,进了青山卫,希望靠自己的本事能出人头地,他从军八年,任劳任怨,在二十三岁的时候辛辛苦苦爬到都伯的位置,结果因为一次酒后失言,和顶头上司打了一架,犯了“冒犯上官”的罪名,将自己的前程生生断送掉。如果不是两位校尉哥哥替他疏通关系,差点被军法处置,打入大牢。虽然免了牢狱之灾,但军籍确是没了…… 从青山卫回来后,回到付庄务农,娶了个婆娘,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生了付兰之后,婆娘的肚子就没再也没大起来,这一辈子注定是没儿子的命了。 现在在上谷学堂当个闲职教官,没人重视也没人理睬,天天和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一起蹉跎岁月……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到最后,再也不能说下去了,旁人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他,付成刚将一堆干柴噼哩哗啦地扔到火堆里,说道:“叔,别喝了,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放心,有我爹和我在,你和付兰在付家受不了委屈的。” 平常话少的铁顾竟然也在旁插话道:“付教官,我们都很喜欢你的课了,下次上课,你多教我们一点本事,我们会好好学的。” 付先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言,继续喝着他的闷酒。 深秋的荒野非常寒冷,张斌紧靠着火堆,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星四溅,他半眯着眼睛,听着他们的絮絮叨叨,家长里短,没想到这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还有这么婆妈的时候。尤其是铁顾,不象他平时的作风啊,不过回想起那一天在“俏塞北”,铁顾对付兰的一脸神往之色,张斌豁然懂了,嘴角弧线不禁微微上扬。 张斌仿佛透过篝火看到了那只漂亮的母驯鹿带着一只小鹿欢快的奔跑在前面,他急忙爬起来,欣慰地跑过去,想和她们母子俩打声招呼,忽然从旁边窜出一只雄公鹿,用尖锐的鹿角,狠狠的戳向了他…… 好痛啊,张斌疼的睁开了惺忪的双眼,轻轻地咳了一声,付成刚看到他终于醒来,收回了“无影腿“,笑道:“遭你娘的,你可睡的真沉,现在快天亮了,你起来帮忙警戒一个时辰,我困死了,撑不住啦。” 张斌支起身子站了起来,借着模糊的火光,来到湖边,洗了洗脸,冰冷的水泼到脸上,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洗完脸后,他走到一处离火堆较远的地方站岗,害怕一旦靠近那温暖的火光,他就会睡过去。 天还没亮的时候,付先就把大家叫醒来,准备生火做饭,铁顾这个胖墩平常最爱睡懒觉,不由低声埋怨道:“这么早起来干甚,晚点吃饭不行吗。”付先听了,火冒三丈,骂道:“等天亮了,再生火,不是给护林队当靶子嘛?你就继续睡,等下没你的吃食。” 对于铁顾来说,睡觉重要,但填饱肚子更重要,铁顾挣扎着爬起来,帮张斌生火做饭,早上的吃食就是昨天的驯鹿rou。 塞饱肚子后,四人坐在一起,合计今天的行程安排,付成刚还想再去猎驯鹿,理由是鹿皮能卖个好价钱,皮货商人收鹿皮的价格已涨到十贯一张,将鹿皮兑点生活零用开支也不错啊。 “十贯一张,生牛皮都只要五贯呢。”张斌吓了一跳,问道:“有这么贵吗!”付成刚冷哼一声,说道:“这还是有价无市了,南方的富家夫人小姐,闲钱多的是,最喜欢穿着这种鹿皮做的靴子在冬天里到处炫耀。” 十贯钱对于少年郎们的诱惑还是蛮大的,付先却推辞不去,理由是自己昨晚酒喝多了,头疼,而且地上这些驯鹿rou和驯鹿皮得有人照应,不然等下被乌鸦和老鼠拖走了那就不妙了。 少年郎们留下了付先,离开宿营地,想同昨天一样在同样的地点如法炮制猎杀几只驯鹿,但是上午在湖边根本没有驯鹿的踪影,在离湖较远的草甸上是有驯鹿经过,不过由于没有遮挡物,视野开阔,驯鹿一见到人,就跑的无影无踪,拍马都赶不上,少年郎们只能望鹿兴叹。 三人不甘心地晃悠在大草甸上,本想猎几只野兔,张斌弯弓搭箭瞄准脱弦,整个过程虽是一气呵成,但总是差之毫厘,骑射最好的张斌都只有这种水准,其他两人可想而知了,打猎了一上午,只猎到几只见人不跑的傻狍子。 张斌等人空忙活了半天,没有了开始围猎的兴致,便收起弓箭,沿着湖边策马徐行,看看沿途风景,谷外面虽是隆冬,但这湖边依然有着一丝暖意。 信马由缰,马儿口渴,跑到湖边去喝水,惊起湖边一滩野鸭“咿呀、咿呀”的飞走。张斌在大漠中长大,从未见过此般美景。 接近午时的时候回到宿营地,付先看到他们就拿了几只狍子回来,诧异地问道:“你们三人折腾了一个上午,就这么点收获。” 三位少年郎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将打猎的经过告诉了付先,付先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准备中午休息后,下午教授他们骑射之术。 填饱肚子后,四人紧紧靠在一起相互取暖小憩。当少年郎们醒来的时候,发现付先正在削一根粗木棍,看到他们疑惑的眼神,付先说道:“在学堂cao场,场地较小,人来人往,所以一直没有考校你们骑射功夫,今天下午,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骑射本领。” 付先将两端削尖后,在前方一块空旷的地方,将木棍一端深深插进土里,再将一只驯鹿头插在上端,笑呵呵地指着驯鹿头说道:“将就一下,这就是箭靶子。” 付成刚略带疑惑地说道:“不太好吧,戳破脸的鹿头还值钱吗?”付先毫不在意地说道:“一个鹿头值几个钱,当个箭靶还抬举了它,少罗嗦,快点开始,张斌第一个来。” 张斌骑马小跑向“箭靶”,双手放开马缰,由双腿来控制马前进的方向,离箭靶正前方大约二十步远的时候,射出了一箭,正中“箭靶”,如此连射十几箭,十有八九中靶,张斌得意地回头,对着大家伙傻笑了下。 付先面无表情,说道:“你骑的是蜗牛啊,马儿跑开后再给我射。”张斌加快马速后,朝“箭靶”射去,这次“箭靶”没有射中,却射在了木棍上面,付先在旁笑道:“好箭法啊!”,张斌羞愧下马。 铁顾和付成刚也纷纷上场,具体经过,暂且不表,付成刚十步以内能中靶,铁顾十步以内竟能脱靶,真是贻笑大方。 最后,付先决定露一两手,让这些伢子见识见识真正的骑射,打马上前,接过张斌的骑弓,在手中掂量了番,说道:“好弓,你可不能辱没了它。” 付先策马急驰,用眼花缭乱的姿势来射箭,直线射,绕圈抛射,横向射,回头射,每次都能在三十步外精准射中“箭靶”,这种挥洒写意让张斌和铁顾看的目瞪口呆。 付成刚就淡定多了,抠了颗鼻屎,再用力弹了出去。看来付先没少在他面前卖弄。 付先玩的还不够尽兴,但二十只箭都已射完,没奈何地翻身下马,走向三人,示意三位少年郎坐在他身边,然后慢悠悠的说道:“你们的箭法不错,骑术也不错,但是两者还没有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其实不用理会马儿的速度,也不用理会路面的状况,用心感觉马儿四蹄腾空的那一瞬间,在那个时候出箭,十拿九稳。” 张斌点了点头,外公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不象付教官说得这般清晰明了。 付先很满意张斌这种谦虚的态度,对张斌说道:“张斌,以你的年纪,骑射有这般成绩,已经很不容易了,到底是在草原长大的孩子,突斯人的少年郎都有你这么好的箭法吗?” 张斌答道:“我们小时候拿到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木弓,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绑在马上和马儿一起玩耍。” 付先叹了口气,说道:“突斯人真是个可怕的民族,五十年前,车臣单于的意外死去,实在是大汉之幸,不然,北疆必遭生灵涂炭。” 张斌对于付先到前半句话却是不信,他的外公、舅舅、母亲还有牧场那些善良的牧民们都是南突斯人,却没有看出他们有什么可怕之处。 张斌不想听付先的瞎扯淡。翻身上马开始了第二轮骑射,但是结果是令人失望的,他可能是太在意付先说的那一瞬间了,反而使上半身的动作变得僵硬,连连脱靶。 张斌将手中箭都射完后,一脸怏怏地坐在马上。付先看到张斌垂头丧气的样子,呵呵笑道:“没关系,慢慢体会,不要急于求成,过来一起坐会儿……” 张斌不理会他,拿起地上另外一兜箭,准备上马继续,付先上前拦住了他,说道:“你年纪还小,身子骨还没长全,刚用这硬弓在马上连射了几十箭,得休息下,恢复臂力,不然拉弓过度,对身子不好。” 张斌把弓箭扔在地上,气鼓鼓地躺在草地上,离付先他们远远的,谁也不搭理。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付成刚知道自己这位兄弟外表谦逊,但内心其实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便走上前去打趣他:“有的事情,欲速则不达,你个胡儿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张斌转过身去不搭理他,付成刚也转到另外一边,说道:“你转过去干嘛?让我来跟你细细说,欲速则不达的意思就是,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午后的天气越来越冷,付先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有一些细碎的雪花飘下,暗道一声不好,晚上可能会下大雪,急忙叫大家去整顿家伙什,争取在下雪之前,搭个帐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