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太平之谋
“唉。”话语声中张道尘轻轻一叹,似乎并不吃惊苏如倩能够猜出他的身份,毕竟“尘乱”一出,天下间可以说没有修士不知道太平道的,而这也是他敢如此面对苏如倩,并有绝大把握闯进蓬莱山门的原因。 昔年东汉灵帝时,太平道张角作乱,祸起黄巾,席卷大汉天下八州十一郡。时年天下震动,洛阳不安。 眼见得大厦将倾,国之将亡,中土道门各派修士不愿社稷宝器被张角此等邪门歪道攫取,遂各出门下弟子数千,前往黄巾军中除灭那些寄身的魔门妖人,一时道魔斗法,纷争不休,整个三界变得更加动荡,局势混乱不堪。 而在这斗法到了关键时刻,太平道张角自称从仙人所授的《太平经》中悟出仙家术法,遂取各种天材地宝,奇药灵珍,自制秘药“尘乱”。 须知修士修行一旦跨过仙凡之别,成就半仙之躯时,便不易再受种种凡人手段制约,例如五谷杂粮、口腹贪欲、药患之灾等,这也就是说用寻常毒药是绝对无法轻易除掉一名修士。 而张角所创的“尘乱”却不是,这种秘药可以说是一种天地异宝,也可以说是对修士极为致命的伤害。因为修士虽不与凡人相同,却也脱不开这红尘,而且修士不到天仙之境,也就算不上真正的仙人。 境界不到的道门修真为了求得长生,就会辟谷绝食,尽管rou身仍有需求,却不吃五谷杂粮,反以鲜果、药膏等各门秘制的仙丹药膏为食。 正是针对了修士脱不开rou身的桎梏,这“尘乱”就可谓是散仙以下所有修士的噩梦。 顾名思义,修士修法求道,便是为了避开红尘,寻求长生之道,可“尘乱”最厉害之处便在于可消弭掉修士的一身境界修为,使其如仙人坠凡尘,碧星落耀河,从此数十乃至百年的修为一朝化为乌有,沦为红尘中的一介芸芸众生。 如此,此物一出,道魔相争之势陡然一乱。 张角虽是当时修为盖世,智谋如海的绝顶人物,也没有料到此物给太平道带来灭顶之灾。 道魔之争,争的乃是数千年积怨以及理念、行事手法不同,可太平道的“尘乱”却是直接破灭了修士的长生之念。 自此,整个三界将此药施为洪水猛兽,瘟疫流毒,而太平道也成为所有门派的死敌。 最终,太平道再是势力雄厚,也无法同整个三界抗争,最终在为乱多年后,被诸派所灭,而“尘乱”此药也随着张角的消失隐没于滚滚历史中。 然则此物既名为“尘乱”,其效用绝不单单止于为害一脉,只是其对修士的修为提升助益,相较于带来的危害,实在是不值一提。 原来曾有大仙位修士误中此药,一身修为化为乌有,此人天性乐观,心胸豁达,乃是道门中罕见的散修成仙,彼时不少同道好友各出对策,最终束手无奈,唏嘘而去。 此人不以为意,便顺势而为,在人间游荡,体悟种种红尘。不成想,十年后一日在市井中,此人竟心生感应,纳南天而拜,自此突破大仙,成就一代散仙。 若仅此也就罢了,可认为此人福泽深厚。怪就怪在三十年后,仍是在此人正值人间逍遥之际,竟再度悟道,一朝成就地仙之位,从此跻身道门绝顶仙人。 两百年后,仙人自言时日无多,留书告与后人,他乃是因“尘乱”之药而有今日,天道轮转自有终始,他此番远去,便是为寻访《太平经》,以解心中多年之谜。 自那之后,三界便再无此人消息,而后人知晓后,亦对张角昔年所制神药怅思不已,可惜昔年黄巾之乱被灭后,张角便了无音讯,数百年来就连张角遗传下来的道派分支—太平道亦是踪迹全无。 可今时今日,太平道方甫现身,便是在蓬莱仙岛,并直言告知自己,门中近前弟子全部身中“尘乱”,竟已无药可解! 饶是苏如倩身为念慈庵的大弟子,见惯了诸般场面,此刻仍是忍不住的阵阵心悸,她面色惨淡,恨恨地说道:“既如此,我蓬莱怕还不是你等手中之物,还留我等作甚?” 语调刻骨冰冷,显见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盛怒至极,竟已动了杀心! 张道尘对苏如倩的冰冷话语恍若未闻,反问道:“仙子以为,昔年三界修士穷极人力,都找不到《太平经》半点下落,那贫道又凭什么制出尘乱之药?还是说仙子以为贫道自认天赋高于祖师,没有《太平经》,仍可自制如此神药?” “啊?”苏如倩闻言一愣,下意识道:“你没有‘尘乱’?” 道人轻谑一笑,道:“若没有,贫道又如何让令师屈服,自甘入你门中‘仙凡’之阵,禁锢一身修为?” 苏如倩不愿再打哑谜,质声问道:“阁下到底何意?” 张道尘眼见已然激怒这清丽无双的仙子,查探到她对师门的关切之情,也不愿多兜圈子,直言道:“念慈庵门中弟子全部身染异恙不假,却并非是无药可救!” 苏如倩柳眉一挑,双眼灼灼地逼视着面前须发飘飘的道士,张道尘不为所动,缓缓道:“此药只有一半之效,也有解药可救。” 苏如倩恨声道:“师尊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反悔怎么办?” “嘿嘿,仙子的师妹是我太平道中人,莫非贫道便还不能找出另一个可以让你我都相信的人么?” “什么?”苏如倩此时当真是被对方震惊到了,念慈庵隐世数百年,门下弟子少有在外走动,正因如此,在得知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亲师妹舞清池是太平道安插进来之人时,苏如倩是何等的心灰意冷! 可现在对方竟堂而皇之的告知自己,门中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人选时,那种惊惧顿时如汹涌的浪涛,将她卷溺吞噬。 张道尘笑意吟吟地看着苏如倩,微微叹道:“以仙子兰心蕙质,如何会想不出此人?” 刹那间,脑海中掠过无数的人影,无数从小到大的人事片段,如幻象般此起彼伏。 电光火石间,一道秀丽的人影忽然冲入脑海,苏如倩一惊,脱口说道:“净心师叔!” 张道尘自在的品味着那盏茶,恍如未闻,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 苏如倩神色一黯,转念一想,顿时了然,除了净心师叔,谁还能有此威信,在掌教闭关期间,令念慈庵上下井井有条,一如往日。只是在她自己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那个从小到大,对她呵护备至的女子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张道尘眼见苏如倩已经屈从,顿时嘿然笑道:“仙子且宽心,我等不过是计谋对付中土道门,似念慈庵这般与世无争,我等绝不会加害。” “如今念慈庵上上下下近前修士的安危就系于仙子一人之身了,贫道料想仙子定能够识大体,顾大局,绝不会令门中谣言四起,扰乱修士的心性。须知修真之人的唯一前程就系在这修为之上,若是他们无法安心修习,可谓是前景堪忧!” 这时忽闻亭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张道尘循声看去,乃是一着黄色宫装,姿容绝丽,身材曼妙的女子缓缓走来。他面上一笑,起身出亭朝着那女子走去。 女子眼见道士起身相迎,面色登时变得凝重,急急趋前几步,在离道士半丈远近时便纳头下拜,行礼道:“小舞见过门主!” 伫立在亭边的张奇修正待上前阻拦,忽然见此情景,登时大为惊讶,将犹疑的目光投向师尊。 张道尘似乎心情大好,连忙扶起那女子,摇手摆道:“舞儿,为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门主,为师还算不上是门主!” 女子抬头轻轻一笑,娇笑道:“在舞儿心中,师父就是门主!”看其容颜靓丽,面色姣好,正是曾与鹤鸣双真一同出现的念慈庵弟子舞清池! 张道尘似乎对面前女子极为宠溺,闻言轻轻摇头道:“你这丫头啊!” 一边的张奇修还待询问,张道尘已然出声道:“舞儿,这是为师的大弟子奇修,如今你们既见过面,日后暗下便以同门之礼相见吧!” 张奇修心中暗暗对师父的手段好奇,正想见礼时,却忽闻舞清池冷淡的声音:“以后没有人的时候,你便称呼我为师姐吧!” 张奇修一愣,随即心生恼怒,刚想呵斥一番,却听到张道尘出言道:“也罢,奇修你日后便唤舞儿为师姐,你现在进去替为师好生照拂一番苏仙子!” 本是满心不甘,碍于师尊在场不敢发作的张奇修,听闻张道尘后面的话语,立时脸色一喜,恭敬地行了一礼,兴奋地退入亭中。 俟张奇修一退下,张道尘便袍袖舞动,一片青光闪耀过后,便是当场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舞清池不解,疑问道:“爹爹,你这是为何?” 张道尘目光四周扫视一番,谨慎道:“这乃是在蓬莱山门,为父也是不得已为之啊!” 舞清池明白后,轻轻一笑道:“爹爹安心,舞儿早已将念慈庵上下打探清楚,现今除了净心外,门中的散仙便只剩那癫道人净尘了,可此人向来是行踪不定,我在山门二十余年,都没有见过他,曾听说是被东华宫耀帝幽禁了!” “嗯,”张道尘微微抚须,点了点头,凝重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蓬莱千年道统,我等还是小心为好。如今你思道师叔前去寻那上古神兵,也不知情形如何,三日后他若不能来此,没有那我门中信物相助,仅凭我手中的那块顽铁,也不知是否能够骗倒中土道门的修士?” 说此忽然察觉到面前女儿神色有异,他心知女儿心结难去,便闻言宽慰道:“唉,为父也是没有办法。你且去宽慰你那‘师姐’一番,可别让她坏了三日后我们的大计!” 说完身形飘飘,踏步离去,留下面色抑郁的舞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