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舱做暗事
李桢懒洋洋地躺在阴暗潮湿满是霉味的舱室里，看着舱顶上吊下丝线的蜘蛛结网，倒不是他喜欢这个调调，而是因为这艘船上的其他人都到外面晒太阳瞅西城蕃坊的怪景儿去了，让舱内异常难得的寂静下来。其实，他喜欢的是安静，这个爱好是最近才养成的，从数千里外的关西到岭南，如眼下这样的安静还是第一次。 只不过，楚锐的到来让李桢难得的休闲时光一去不返。 “有人要杀你！”楚锐的话语极富杀伤力，一开口就让李桢从禾草上一蹦三尺高。 “谁？谁要杀我？” “赵兴！” “为何？” “你是个人见人憎鬼见鬼厌的坏蛋！” “你为何来？” “救你！” “怎么救？” “这样一问一答很有古龙文艺范么？” 对于古龙是谁，文艺范是什么，李桢没有兴趣知道，不过很快他就从楚锐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惶恐惊骇之余，多多少少也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庆幸，要说过去厚着脸皮与楚锐称兄道弟，真是没有白费功夫啊，至少这地位最高的流放犯头子能在这个时侯过来通知他，显然是怀有极大善意冒了一定风险的。 “按照规矩，点卯之前，赵兴肯定要向帅司上呈罪卒名册，汇报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递上减员情况的报文，同时汇报路上镇压你阴谋叛乱之事，并且请帅司衙门点验那些被杀死的叛卒的人头。”楚锐是这样说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为了显示叛乱和镇压确实发生过，再过一会，赵兴便会遣人来拿你，以便在帅司面前说话。毕竟，叛乱发生后，你怎么可能还这样安然悠哉的躺在船上？早该被捆绑看守才对啊。” “还请楚指挥救兄弟一命啊！”李桢的脸上青筋颤动，俩小眼珠子四处乱转，一边琢磨着是否乘着眼下江面上的混乱干脆溜之大吉，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得，说不得落草为寇也比待这儿等人来拿强。另一边他还抱有些许希望，既然楚锐能来这儿，说不定有所定计，能救他一命未必可知。 “他来拿你，你便让他拿好了。”楚锐道：“记得要扮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让他们拿得放心，拿得舒心。” 嗯？这是什么意思？李桢狐疑起来，楚锐你小子不会是在玩我呢吧？你一边通知我情况，一边让我老老实实落网，你既向赵兴卖了好，又来我这讨人情，两面三刀呢这是？可也不对路啊！跟我讨人情，我又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吗？ “别多想，我是来帮你的。”楚锐满脸鄙夷之色：“若不是为了那些故去弟兄的名节，我管你这个混蛋是死是活？你就不去问问看，就你过往所做所为，想你死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 “我被拿了之后呢？”李桢的脸皮素来就厚，权当没听见楚锐的话：“楚兄弟是否会向帅司密告，为李某辩白？” “我若向帅司直言辩白，将来赵兴必会报复。”楚锐摇头道：“不过若是之后点卯，点出的人数超过一万，就该轮到他赵兴头疼了。” 李桢眼神一亮，他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楚锐的意思。这个计策看起来不错！赵兴点卯前向帅司汇报了情况，结果点卯之后帅司发现人数并未减少如此之多，铁定会立即起疑！ 帅司是不会怀疑楚锐等罪卒的，到底人数是多是少，跟这些罪卒有一文钱的关系吗？绝对没有！此事对这些罪卒不会有任何好处。 谁是受益人，谁就是嫌疑人，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在帅司看来，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必是赵兴无疑，只有赵兴才能得到好处，赵兴手里的那些人头，赵兴口里的那些个叛乱，如果得到确认的话，功劳就是赵兴的！现在实际情况与赵兴的汇报有出入，不怀疑赵兴还能怀疑谁？一番追查下，说不得赵兴就要败露，而李桢当然也就没啥事了。 “好像还是有点不对路。”李桢兴奋了一会，神色再度狐疑起来，头朝着地面，眼睛的余光却瞄着楚锐：“让帅司经由此事怀疑赵兴，与咱们直接向帅司告发赵兴，两者有何不同？赵兴知晓后必然也会怀疑你在背后搞鬼，一样也是要报复的。楚兄弟不怕报复的话，直接拒绝赵兴便是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时间差啊！你听说过这个词吗？”楚锐心说李桢倒还真是我道中人，火烧眉毛了逻辑居然不乱，一堆的小心眼，冷笑道：“我在帅司面前，当然要按赵兴的安排，说那些他想让我说的话，我可是完全按照他的吩咐来，结果人数不对，又与我有何干？我也不明所以嘛！” 按照楚锐的想法，赵兴这样的家伙多半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会把事情成功的希望全寄托在他楚锐一个人身上，所以除了找他说项，赵兴很有可能也去找了刘家兄弟，所谓多保险就是这个道理，众口一词才能做实此事。而当帅司点卯之后发现人数与汇报不符，赵兴要怀疑有人背后搞鬼，那么怀疑对象就不只是他楚锐一人，还有刘家兄弟！要报复该找谁下手呢？赵兴总不可能对所有人都下毒手吧？而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坏了好事，是需要时间的，运气好的话这时间拖上三两月，那时朝廷对赵兴的处罚令或者调令估计也该下来了，那赵兴这厮也就不足为惧了，所谓“时间差”就这个意思。 “我没明告，也没密告。”楚锐笑道：“赵兴就算有眼线在帅司衙门里，一时半会也不能确定我是那个背叛者，不会对我乱来的。” “赵兴要查的话，似乎也不太难吧？”李桢看楚锐笑得跟什么似的，忍不住打击一下：“要在点卯中做手脚，需得许多兄弟相助，到时候赵兴找人来问，难保不会有人透露，是楚兄弟你在指使安排，恐怕时间拖不了三两月。” “我会做手脚吗？”楚锐露出嘲弄之色道：“现在火烧屁股的是谁？是我？还是李指挥你呢？” 李桢很无语，怎么以前从未发觉楚锐这小子居然是这种性格？当真滑不溜手啊！想把楚锐彻底拉下水完全没戏，现在是他李桢自己火烧屁股，所以这点卯做手脚的事情还得他李桢自己做！将来不管事情进展如何，不管哪方完蛋，反正楚锐是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的。 当然，点卯做手脚这种事，对于李桢而言实在不算太难。当年在京营的时侯，天子脚下如此监控严密的重地，他营里的兵卒也从来没满编过，吃空饷应付朝廷点卯那是熟门熟路了。 时间不等人，说不定下一刻赵兴就要来拿人了，李桢再没话说，拱手向楚锐再谢过之后，起身到船外找亲信，安排做手脚的事宜，不过就在他出舱的时侯，遇到了赶来的刘家兄弟二人。 “楚锐好手段。”李桢只是向刘家兄弟略微颔首便擦身而过，没有多说话，他知道楚锐把这两兄弟叫到这艘船上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有楚锐一人上了他李桢的船，赵兴将来的怀疑对象人数未免就太太少了些。“嘿嘿，这刘家兄弟要倒霉了。”李桢对自己这样说：“楚锐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刘家兄弟若是应对不当，不够义气的话，保不准就要当替罪羊了。” 是不是替罪羊，还得看你们的表现。楚锐眯缝着眼睛，盯着正跟随俩兄弟从舱梯上爬下来的王六郎，而不出所料的是，王六郎果然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赵兴之前果然去找这兄弟俩谈过话了，而这俩兄弟估计也应承了下来。毕竟，他们是有起复机会的人，犯不着为了李桢这个家伙得罪赵兴，万一将来“起复”这事因此出了变故，就有点不太好玩了。 只不过，兄弟俩应承了赵兴之后，却没想到楚锐会把他们叫到李桢的船上去议事，顿时满腹狐疑，不是说要合伙构陷李桢吗？这时候去李桢的船上干嘛？没事吃饱了撑的？自打流放之后咱们有吃饱过么？ 所以，当王六郎把消息一说，满腹狐疑的兄弟二人却不敢立即动身前去，而是先私下里好好商议了一番，这才慢慢吞吞地蹭了过来。 王六郎的手指头说明了一切，楚锐心里有了底。 “按照规矩，点卯是要上岸集合的吧？”楚锐决定最后给二人一个机会，再试探一下，于是这样道：“我找二位来就是商议这个事，眼下江面上到处都很拥挤，咱们百多艘船，要全部靠岸实在困难，兄弟们近来病倒颇多，万一有个失足落水什么的，难免搞出人命。适才李指挥建议，不如把这点卯之事，放到船上来进行，让帅司衙门的人辛苦一些，一船一船点过去就是了。” 二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刘椋道：“点卯是帅司衙门与赵军门之间的事，我等待罪之人，还是不要干涉为好，咱们没这资格。若是乱说乱做，惹恼了帅司，将来咱们这筑城做苦力，可就有得罪受了。” “总要为兄弟们考虑一二嘛！”楚锐皱起了眉头：“流放三千里，没过一天舒心日子，这到了地方，总要让人休息安逸些许时日，这就急匆匆上岸点卯，咱们这做头儿的，不为弟兄们说几句话，总是过意不去的。” 刘椋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凑近楚锐低声轻笑道：“楚指挥是自己兄弟，咱们昔日在刘大帅帐下共事，总算一家人了，废话也不多说，那些兵卒的死活管他们作甚？最要紧的，还是把赵军门的要求给着落了。嘿，那赵军门可是个有门路的，咱们这一路流放的表现，别人说了不算，赵军门说了算。”说罢，朝楚锐挤了挤眼睛。 楚锐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那是！那是！赵军门的意思，兄弟也是明白的，不过那事是那事，这个点卯还是在船上进行为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夔在边上四处看了看，舱里除了他们与王六郎，确实也没其他人，便道：“既然这个建议是李桢提出来的，就让李桢自己安排吧，成与不成由他自去，我们只管按照赵军门的意思办，如何？” “就这样吧！”楚锐看这二人铁了心要跟赵兴混，一点也不把那些逝去兄弟放在心上，禁不住也摇头叹息，算了，就让赵兴的怀疑和报复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前提是让这对兄弟成为怀疑和报复的目标。要说还是穿越好啊，以前也就是评职称的时侯能动动心眼，哪比穿越后这般捅刀子来得过瘾呢？ “两位指挥将来还是有前途的人，不像兄弟我这般蹉跎。”楚锐道：“不若我送份薄礼给二位如何？我把营里的缺额给二位，二位换些人来给我补缺吧。到得帅司点卯，二位自可就这缺额一事发挥一番。” “好说！”刘椋刘夔异口同声，这当然是件好事，既然要卖好给赵兴，那就一卖到底，自己营里的减员名额当然是越多越好，缺额越多，才越好向帅司夸大李桢叛乱的程度，为赵军门立功铺路，想来赵军门对此必是赞赏有加，将来向朝廷多多美言，刘大帅那里才好活动关系，给他们尽快起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