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杨飞去亦堪愁 痴恋空情几时休
惠仁在山中的茅屋静修了两日,说是静修,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那坚毅外表蒙蔽下的内心其实早已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人就是这样,身心一旦融入了热闹繁华之中,就不可能再十年如一日清心寡欲的守着孤独。 只是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却看不清楚往后的路。 骄杨飞去亦堪愁,痴恋空情几时休。 收回思绪,打开封闭了两日的木门,不期然地,鸟语花香扑面而来,旭日方升,像一块温暖的充满诱惑的咸蛋黄。 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美好,他从前从不曾费心留意过,不过从这刻起,他决定好好的欣赏一番。 走过闹市,听着街沿两边小贩的叫喊,莫名觉得一种亲切感扑面而来,是了,一直以来他心底最深处的意愿还是过这等平淡无奇的小老百姓的日子,无奈天之波诡云谲犹若运命之无测,到底求之难得。 灵魂出窍似的杵在闹市中间,旁若无人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时一阵香风从身旁飘过,惠仁恍惚的回过神来,再一细看,原来不知何时,街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木偶,形态各异的呆立当场。 两个锦衣华裳的女子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meimei,我们就这样贸然的去看玉龙太子,实非明智之举,再说我们之前可是答应了再给他一年时间的。” “jiejie,都已经来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jiejie一向心细如尘,难道你就不怕这关键时刻出了岔子?只要我们不现身,氏郎哥哥不知道的话就不算违约,是不是?不如这样,我们先悄悄的暗察,如果没有什么情况,我们立刻回天庭就是了,不过耽误一点点时间,料想无人知晓。” 惠仁已然听出了那段话里隐藏的所有危机,暗道不妙,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个办法,眼看她们越行越远,只得开口先拖住她们:“两位姑娘暂请留步。” 联星菱星双双回头,菱星疑惑道:“你是谁呀?你怎么没被定身?” “在下并非凡民,”惠仁一边答话脑筋一边飞快的运转,不过他必须要确认一件事后再做决定,“你们是否就是天庭的龙女?” “是啊,”菱星自豪的抢答。 惠仁迟疑的点了点头,随后下定了决心付诸行动,“是这样的,其实白公子一早便料到有贵客前来,遂传话让在下在此相候。” 联星菱星对视了一秒,菱星有些扫兴,“原还想来个微服私访的,没想到瞒得了母后,却瞒不过太子哥哥。” “母后那迟早也会穿帮的,趁天兵天将未追来,我们还是回去吧,实在不行就请母后下旨宣太子上天,名正言顺的相见,不好么?” “不行,”菱星一意孤行,语气不悦的问惠仁:“你说,太子哥哥在哪?他既然知道我们会来,为何不亲自前来迎接我们?我和jiejie毕竟是第一次下凡,人生地不熟的,他怎么可以如此怠慢我们?” 惠仁始才深切体会到白氏郎每次提起这个女子时那又头疼又无奈的愁苦表情所为何来,胡搅蛮缠的女子的确很不讨喜。 “白公子近日剿匪未归,无法相陪,让在下给二位姑娘带句话,‘事成之日,吾当速归’,即是如此,两位姑娘还是请回吧,在下听说这私下凡间的罪名可是不轻呢。” 菱星闻言不退反进,“有母后撑腰,便无后顾之忧,太子哥哥在何处剿匪?快带我们前往助其一臂之力。” “不行,”联星坚决反对,“你一向冲动,万一弄巧成拙,反倒令太子劳心劳力。” 菱星气结,“jiejie你……,我不管,我非去不可。” 惠仁眼见其不依不饶,稍加思忖,使出下下策:“好吧,你们跟我来。” 这一带就给带到了迷鬼森林。 联星凝目细观,“此地阴森集聚,外有结界,内有瘴气重重,委实是个极佳的藏身之地。” “jiejie,别说那么多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说完,姐妹俩一同闪身进入。 “罪过,罪过,”惠仁自知罪孽深重,双手合十,深深一揖,“实非有心妄语,实乃情非得已,小僧必须如此向你们借一点时间,恕罪,恕罪,你们贵为龙女,媚三娘也忌三分,且你们与她素无恩怨,必无性命之虞。” 转身,急匆匆下山。 得意王府。 莲女无精打采的拾阶而上,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忽觉不对,左右两边一看,才发现守门的四位家丁东倒西歪的昏睡在地,不仅如此,偌大院中的各个地方都横七竖八的躺着家丁。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媚三娘来过?” 莲女大惊失色,急急赶往莲仙所住之地。 翻遍整个院子,也不见莲仙踪影,掐指一算,方知莲仙身在情恋仙小筑。 闪身赶到,还未进门,一个身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冲出门来。 莲女欺身一拦,目光往屋中榻上一瞧,顿时怒火中烧,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厉喝道:“无耻之徒,我杀了你!” 沈夜游浑身不适,又无力还击,只好拼命闪躲,趁隙逃出府去。 莲女怒意未消,拔剑穷追不舍。 他们前脚走,不多会白氏郎也下得凡来。 一眼便瞧见护卫的桃花使齐皆晕倒在地,过去一探鼻息,方知她们并无大碍,迅即点开她们的昏睡xue。 桃花二使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愧疚难当:“公子,我们……” 白氏郎挥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下去,似乎此时她们吐露的任何一个字,都足以使他砉然断裂。 艰难地走向门口,只瞧一眼,便眼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桃花二使一人一边扶住他,拿眼偷偷一瞥,立时魂飞魄散,jiejie诗心含泪跪下:“婢子保护不力,请公子处死,但求公子饶过meimei一命。” meimei云心大喊:“婢子也有份参与,愿同jiejie一同受死。” “你们都不用死,退下吧。” 白氏郎平静的开口,眸中空荡荡的,像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灰烬在其中。 诗心自觉再说无益,拉着meimei轻轻退了下去。 白氏郎头重脚轻地在床沿坐下,难过归难过,不忘取出盅中莲子,喂与莲仙服下。 直至做完这些,伪装的坚强才没有了立身之地,痛苦不可一世的越狱而出。 目光瞥见脚边散落一地的衣物,魂不附体的拾起,泪,轰然而落。 “对不起,仙儿……” “公子,我回来了,你……,”李斜阳恰于此时闯了进来,乐小倩焦急的声音也由远及近:“小jiejie她不在佛堂,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我真怕她出事,你快帮我找找。” 李斜阳早已目瞪口呆,闻言下意识的转身去拦乐小倩,可已经迟了,乐小倩眼明嘴快,在看到衣衫不整只着中衣的莲仙时,惊天动地的喊了起来:“啊……” 经此一喊,白氏郎才恍然回神,迅即拉过缎被给莲仙盖好。 “白公子,事有不妙,天庭……” 与此同时,惠仁也马不停蹄的奔了进门,抖见眼前之景,狼狈的将到嘴的话生吞了回去。 这一刻,每个人的痛苦都是剜心的、致命的。 莲女追着沈夜游追到了湖边,眼看就要一剑刺死沈夜游,不幸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媚三娘于关键时刻出手救下沈夜游,还大言不惭道:“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杀他,其他人休想。” “你想救他?”莲女剑锋移指,“你别忘了,你曾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斗不过我的。” “风水轮流转,你以为你永远都那么幸运?当日有伤在身的是我,”媚三娘狠戾地笑起来,“今日就不同了,你瞧你面色潮红,大汗淋漓的,想必累的够呛,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率着你莲氏一族与我合作,帮着我一起对付白氏郎他们,今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莲女淡淡扫了其一眼,“如果我不呢?” 媚三娘升起怒意,“你既是要报复白氏郎,那与我合作又有什么不可以?双剑合璧胜算岂非更大?” “你胡说什么?什么报复白氏郎?”莲女冰冷冷旳斥道。 媚三娘狠狠折起一朵野花来,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你装蒜做什么?凡是白氏郎身边人的身家背景我都会想方设法的弄清楚,所以我又怎会不知你们莲氏一族那点破事,白氏郎杀了你的jiejie何仙姑,你不可能不为她报仇,反之,你也不会将我辛苦夺来的本属于白氏郎的龙玄玉玺据为己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白氏郎这个负心汉,他还抛弃了你jiejie何仙姑唯一的爱女第一莲仙,令她抱憾终身,如此种种,很难让人相信,你接近白氏郎,没有任何目的。” 沈夜游静静听她分析完,忽神色冷然的瞪向莲女。 莲女脸色却未有一丝着慌,泰然的为自己开释,“有些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事未必就一定合情合理,不妨想想,那些事都过去、沉寂了那么多年,我又为什么要将它掀开来公之于众?这样我不止无法报仇,甚至还会搭上第一莲仙的性命,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 “这么说你也曾想过复仇,只不过权衡利弊后舍弃了念头而已,”媚三娘瞬间变脸,“你如此胆小怕事,本姑娘也不屑与你为伍,把龙玄玉玺交出来。” 莲女扬剑一挥,“不可能。” “很好。” 媚三娘眸中闪过尖锐似刀的阴狠,蓄势便发。 双方拼过五十余招,媚三娘依旧盛气凌人,莲女却渐感不支。 媚三娘招招狠辣,一枚暗器丢过,正好打中莲女动xue,莲女身子一麻,连人带剑狠狠摔落于地,动弹不得。 媚三娘迅即扑过去搜她的身,搜身未果,一把捏住莲女下颚,恶声道:“识相的就把龙玄玉玺的下落交出来,不然我要你好看。” 莲女咬紧牙关,不为所动。 “敬酒不喝是么?你不要后悔,”余光瞥向沈夜游,眸中迸出恶狼一般凶狠的精光,“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像猛虎一样扑向你,将你折磨至死,难道你不怕么?” 不等莲女答话,沈夜游已怒不可遏道:“从前我再冷血,也只杀无恶不作之辈,直至遇见你这毒妇,如今你休想再利用我残害他人,死有何惧?” “你真不怕死?”媚三娘旋风般闪过去阻止其咬舌自尽,使全力扼住其的咽喉,“你若真不怕死,为何要吸食他人鲜血以求续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活字,即贪生怕死,就要沦为我杀人的工具,你还是认命吧。” 莲女不甘被制,铤而走险,咬牙豁命自行解xue。 沈夜游见状,欲助其一臂之力,遂放慢了语速故作乞饶,“好,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今日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来日我必披肝沥胆……还报。” 另一边,莲女聚足十成内力,双手陡然一握,xue道瞬间解开,不过五内也伤的厉害,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挥袖闪身离去。 沈夜游喘了口大气,闭目轻松的笑了起来。 媚三娘狠狠甩开沈夜游,怒斥:“你笑什么?” 沈夜游颤巍巍站起身,“我笑你机关算尽太聪明,你看身后。” 媚三娘疑惑的转身,顿时气炸了肺,“你们……,你竟敢放她走,那就把你自己的命留下来!” 沈夜游早有后招,在媚三娘的魔爪袭来之前,拼尽全力抽身而出,一把跃入湖中。 媚三娘哪肯轻易放过,凌厉的掌势向湖面一击,霎时一柱擎天。 可惜沈夜游早已闭气沉入湖底,游出老远了。 “躲得过初一,我让你们躲不过十五,走着瞧。” 得意王府。 所有人都鼓着一口气,不知如何开口。 李斜阳于这纷纷扰扰的事件中找到一条出口,半是惊喜半是烦忧的问:“公子,你的眼睛复明了?” 乐小倩抢过话茬,语气不善:“他的眼睛怎么了?” “遭遇劲敌,不慎失明。”白氏郎神不守舍的回答。 乐小倩的反应瞬间激动起来,几百年积压的怨怼于这刻轰然爆发,噼里啪啦一通斥骂,“不慎失明?依我看老天爷就该让你永远的瞎下去,反正你有眼无珠,做个睁眼瞎也没什么区别……白氏郎,你说话啊,你既不爱我小jiejie,为什么还要伤害她呀?为什么?” 骂到最后,已变成泣血般的责问。 “你,你冷静点,有时候亲眼所见的也未必就是事实的真相,或许,或许只是一场乌龙,比如,比如为一个人疗伤时也会有为其更衣的时候,纵使男女授受不亲,性命攸关时也顾不得那许多禁忌,对不对?” 李斜阳心慌气短的为白氏郎辩护,心下暗暗祈祷天意成全他意。 “我要他说。”乐小倩的目光像渔网似的紧罩着白氏郎不放。 白氏郎张了张口,终究无力吐出一字。 痛极无语,柔韧无声。 惠仁竖着双耳想听事实真相,却又怕自己无法承受那个真相,白氏郎的缄默倒是给了他一个转圜的机会,他站出来打圆场:“斜阳公子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再者,我与白公子是断头之交,我深信他的为人,他绝不会趁人之危,莲仙姑娘是个女儿家,这事传出去恐伤其名誉,不如大事化小,就此终了。” “可是……”乐小倩的思绪还是散乱着理不成一团。 李斜阳自有打算,帮着惠仁敲边鼓,“你再说下去待会你小jiejie可就醒了,到时就更难圆其说了,不如我们先行出去,你好好帮她收拾收拾,其他的日后我们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就先不要在莲仙姑娘面前提起,以免多出事端。” 目光缓缓游移,转向白氏郎,“公子,我们走吧。” 白氏郎放下了手中那沉如千斤的衣物,却放不下那白璧无瑕的清莲于凛冽西风摧残了的凋零。 “输得起性命,输不起时间。” 这是白氏郎踏出房门前的最后一句话,读来几多唏嘘。